黄金穹帐内,死寂无声。
火盆里的银霜炭烧得通红,却没有一丝暖意。
耶律洪基半靠软塌,病态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手中捧着一卷古籍,仿佛对今日的无功而返全不在意。
他的面前,跪着一排负责警戒的将领,一个个盔甲在身,甲叶却在不住地轻微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左翼密林,惊走了一头巨兽,撞断古树数棵,最终遁入深山。”
“后方补给营,有杂役醉酒,误传鬼影来袭,引发虚惊。”
两份军报,被他随手丢在桌案上,语气平淡。
“他没来。”
不是疑问,是陈述。
这三个字,让帐内温度骤降,跪地诸将的甲叶撞击声愈发密集。
在那平静的表面下,正酝酿着足以倾覆一切的风暴。
“都退下。”
耶律洪基摆了摆手,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众将领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倒退着出了大帐,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扰了这头正在打盹的真龙。
帐内,终于只剩下耶律洪基一人。
他合上手中书卷,那张病态般白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疑惑。
他精心策划的剧本,将自己当做最香甜的诱饵,设下了天罗地网,为何对方竟能忍住诱惑,完全不为所动?
这不合常理。
任何刺客,都不可能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除非……
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形。
他心脏猛地一抽,一种源自血脉,与某样心爱之物相连的感应,变得空虚、断裂。
“不好!”
他猛地站起身,雪白的狐裘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顾,一把掀开帐帘,大步冲向营地后方,那片专门用来安置贵重马匹的营区。
……
马厩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几名亲卫将最精细的草料,掺着磨碎的豆饼和蜜糖,堆在那匹神骏非凡的踏雪龙驹面前。
可它却无力地趴在厚厚的草垫上,连眼皮都懒得抬。
它那身冬日初雪般光洁的皮毛,此刻黯淡枯败,那双极富灵性的眸子,也变得浑浊,充满了萎靡。
耶律洪基的脚步,在马厩前停住。
他只看了一眼,心脏便沉了下去。
他太了解自己的爱马了,这匹蕴含着一丝真龙血脉的宝驹,平日里站着打盹,都透着一股睥睨众生的傲气,何曾有过如此衰败的模样?
他挥退了战战兢兢的亲卫,独自走了进去。
他蹲下身,伸出那只略显文弱的手,抚摸龙驹的脖颈。
入手处,一片冰凉,内里的生命之火正在迅速熄灭。
那种空虚感,愈发强烈。
“叫萨满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森然。
很快,一名须发皆白、地位尊崇的老萨满,被亲卫队长架着跑了过来。
他看到龙驹的模样,心头大骇,不敢怠慢,立刻俯下身子,干枯的手掌按在龙驹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双目紧闭,感知着它的生命本源。
一息……两息……
老萨满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三息之后,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里是见到魔神般的惊骇。
“噗通!”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殿下……罪该万死!龙驹……龙驹它的……它的本命精血……被人以秘法……窃走了一丝!”
轰!
本命精血!
这四个字,如九天惊雷,在耶律洪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双始终平静的眼眸,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缓缓站起身,脑海中,所有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左翼密林的“巨兽”,后方补给营的“骚乱”,以及眼前这匹被抽走了一丝本源的爱马——瞬间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调虎离山。
不,这甚至不是调虎离山。
是他自己,亲手将自己这只“老虎”,从山里引了出来,摆在空地上,为对方窃取自己最珍贵的宝物,创造了完美的条件。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
结果,他连同他布下的整个猎场,都只是对方声东击西的道具。
那只“鬼影”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这个北莽潜龙,而是他的马!
“噗嗤。”
死寂的马厩里,响起一声极轻的笑声。
耶律洪基笑了。
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眼神里没有暴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被顶级棋手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棋路,将死在棋盘上的极致屈辱。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恐惧的战栗。
对手的思路,根本不在棋盘之内!
“将所有关于‘鬼影’的军报,全部送到我的帐中。”他转过身,对那名吓得魂不附体的亲卫队长吩咐道,“从他第一次出现开始,所有细节,一个字都不能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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