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夸奖,平淡如水,却比任何赞美都更有分量。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我想知道,你做这一切,图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了江彻最核心的动机。
“图利?”何卫国淡淡说道,“你的江氏集团,一年的利润,恐怕比平江县十年的财政收入都多。你在这里费心费力,投入的精力远大于经济回报。”
“图名?”他摇了摇头,“你在省城建起‘南江之钻’,名声早已响彻全国。一个县城的‘经济顾问’,对你来说,聊胜于无。”
他静静地看着江彻,等待着他的答案。
江彻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何老,您见过饿肚子是什么滋味吗?”
何卫国愣了一下。
“我见过。”江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灰暗的前世,“我见过一个县城,因为工厂倒闭,几万工人下岗,整条街的店铺关门。我见过昔日的邻居,为了几毛钱的菜钱,在市场里跟人吵得面红耳赤。我见过一个骄傲的父亲,因为拿不出孩子的学费,一夜白头。”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沉重。
“我不想让我的家乡,再回到那个样子。”
“所以,我做这一切,不全是为了名,也不全是为了利。”江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语气重新变得平静而坚定,“我只是想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能活得更有尊严一点。能靠自己的双手,吃上一口安稳饭。这,就是我图的东西。”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何卫国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欣赏和动容。
他原以为,江彻只是个精于计算的商人。现在他才明白,在这个年轻的身体里,装着一个远比他想象的,要宏大和温厚的灵魂。
“好一个‘活得更有尊更严’。”何卫国缓缓点头,他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了江彻面前。
“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个更大的‘家乡’,它现在病了,病得很重。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给它看一看病?”
文件不厚,封面上,用黑体字印着一行标题。
《关于东北辽城第一重型机械厂深化改革试点工作的初步构想》。
辽城,共和国的工业长子。
辽城第一重机厂,长子中的长子。曾经是国家的骄傲,拥有超过五万名职工和家属,自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小社会。
而现在,它成了一个巨大的,流血不止的伤口。设备老化,产品滞销,人浮于事,负债累累。中央派去了好几拨工作组,都铩羽而归。那里的利益盘根错节,思想僵化如铁,任何改革的尝试,都会被巨大的惯性无情碾碎。
这已经不是一个企业,这是一个沉重的,谁也不敢碰的政治包袱。
“为什么是我?”江彻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
“因为你成功了。你不是在会议室里做规划,你是在烂泥地里,真刀真枪地干出了一片天。”何卫国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需要一条鲶鱼,一条从南方来的,不信邪,不怕死,有办法的鲶鱼,去搅动那潭死水。”
“这个项目,没有先例,没有政策支持,只有问题和困难。我们能给你的,只有一个授权。让你放手去干。成了,你是国家功臣。败了……”何卫国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败了,你就是那个捅破天,引发巨大社会动荡的罪人,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看似荣耀,实则凶险无比的邀请。
江彻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知道,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一个能让他从地方舞台,真正跃上全国牌桌的机会。一个能让他接触到国家经济核心脉络,为他未来染指金融权杖,铺下最关键一块基石的机会。
但他也知道,那将是一片他从未涉足过的,真正的龙潭虎穴。
“何老,”他抬起头,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自信到近乎锋利的笑容,“平江的山楂,都能卖到德国去。我不信,共和国长子的技术和工人,会造不出让世界都想要的东西。”
“这个活,我接了。”
初冬的辽城,天总是灰蒙蒙的。凛冽的北风卷着煤灰的粉末,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
一架从南江省包下的运-7飞机,降落在辽城机场。机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焦炭味的冷空气,瞬间灌了进来。
钱斌裹紧了身上的呢大衣,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乖乖,这鬼地方,比咱们平江的冰库还冷。”
江彻走下舷梯,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绒衫,外面套着一件风衣,身姿挺拔。他抬头看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和远处地平线上那些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着的烟囱,眼神平静。
他知道,真正的严寒,还不是天气。
前来接机的,是辽城市政府的一位副秘书长。态度很客气,但笑容里,透着一种公式化的疏离。安排的住宿,是市里最好的辽城宾馆,但江彻带来的团队,包括从平江精密厂抽调来的李厂长和几位技术骨干,却被安排在了另一家条件普通的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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