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深秋的雾气漫过老宅屋檐时,檐角铜铃正发出断续的呜咽。我站在褪色的朱漆门前,指节抵住那方已经凹陷的门环,青苔在石阶缝隙里洇出暗绿的泪痕。风掠过院墙时卷起细碎的银杏叶,那些金箔似的叶子擦过廊下悬着的铜铃,竟发出类似旧时织锦机过线的沙沙声。
记忆总在青石板上打滑。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雾,却带着新焙茶盏的温热。那时廊下悬的不是铜铃,是串着青梅的竹篾,风过时会撞出清越的响。我记得那人立在廊柱旁,月白衫子被穿堂风灌满,袖口露出半截缠着银丝的竹骨折扇。她转身时,檐角漏下的天光恰好落在腰间玉佩上,那些雕着云纹的棱角将光晕割裂成细碎的金箔。
“你总说这宅子该有个好听的名字。“她将茶盏推过青石案,白雾从盏中升腾而起,在我们之间织成朦胧的帘。我望着檐角晃动的铜铃,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丝线:“要叫它'拾光阁'?“她笑着摇头,腕间银镯撞在青瓷茶海上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该叫'流云渡',你看檐角铜铃晃碎的都是流光。“
如今廊下的铜铃锈得发黑,竹篾早被白蚁蛀空。我伸手抚过青石案上的茶渍,那些经年的褐斑在暮色里泛着琥珀色微光。风穿过破损的窗棂,卷起案头镇纸压着的半幅残卷,泛黄的宣纸上墨迹犹存:“乙未年霜降,拾得松烟墨二两,赠云娘。“
后院那株老枫树仍在原地。树干虬结的疤痕里嵌着半截褪色的红绸,那是十年前系在树上的许愿带。我踩着腐叶往树根处走,青石板缝里突然钻出几茎枯黄的蒲公英,绒毛沾着水汽粘在裤脚,像极了那年她发间坠落的绒花。树冠簌簌抖落枫叶,那些燃烧般的红叶掠过断墙,在夕阳里碎成点点星火。
记忆里的枫叶总是带着松烟墨的苦香。那时她总爱在枫树下铺开澄心堂纸,研开松烟墨时总要掺进半匙去年收集的桂花蜜。我望着她腕间旋转的银镯将墨汁溅上裙裾,那些蜿蜒的墨痕在暮色里晕成远山的轮廓。“你看这墨色多像秋山。“她蘸着残墨在宣纸上勾出起伏的峰峦,“松烟是山的骨,桂花蜜是山的魂。“
如今砚台里积着厚厚的灰尘,松烟墨早已板结成块。我蹲下身拨开落叶,发现青石板缝隙里生着簇簇铁线蕨,暗红的叶脉在暮色里泛着铁锈般的光泽。风掠过断墙时卷起细沙,那些颗粒扑在脸颊上,竟与当年她研墨时扑在案头的金粉有同样的触感。
暮色渐浓时,我摸到西厢房窗棂下藏着的铁盒。铜锁早已锈死,撬开时震落细碎的铜绿。盒底躺着半截断弦,包着褪色的锦缎,触手处仍带着松脂的清香。记得那夜她抱琴坐在枫树下,月光将琴弦照得如同银链。突然有夜枭啼破寂静,她指尖一颤,第七弦便应声而断。我们守着断弦坐到东方既白,晨露将琴身沁出深褐的纹路。
阁楼传来吱呀响动时,我正对着妆奁里那面残镜出神。铜镜背面雕着交颈鹤纹,如今鹤喙已残缺大半。镜面蒙着层水银剥落的雾气,恍惚能望见当年对镜梳妆的身影。她总爱用螺子黛描眉,青黑色的颜料在鬓角晕开时,远山眉便成了画里浮动的远山。有次她笑着将螺子黛点在我眉心,说这是“画眉深浅入时无“。
暮鼓响起时,我站在后山断崖眺望。层林尽染的枫林深处,隐约可见废弃的驿站飞檐。当年我们策马行至此处,骤雨忽至。她解下斗篷罩在马背上,自己却淋得发梢滴水。驿卒递来的姜茶在炉上咕嘟作响,她望着雨幕里模糊的山峦,忽然说:“等枫叶红透时,我们该去太湖看烟波。“可那场雨后,她再未说过要去看烟波。
残阳将云絮烧成赤金时,我摸到书匣底层泛黄的信笺。松烟墨的字迹洇开细小的毛边:“乙未年霜降夜,闻君欲赴京华,仓促作此别。“后面字迹被水渍晕得模糊,隐约能辨出“山高“二字。我忽然想起那夜她摔碎茶盏,青瓷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信笺上竟凝成红梅。
山风卷着松针扫过石阶时,铜铃突然发出整串清越的鸣响。暮色里万千枫叶翻涌如潮,那些燃烧的叶片掠过断墙残瓦,在夕照里碎成流动的金箔。我站在荒草丛生的庭院中央,看最后一缕天光从马头墙后坠落,恍惚又听见铁线蕨在石缝里舒展叶片的轻响,像极了那年她拨动琴弦时,松香混着茶烟在空气里浮动的沙沙声。
月升时分,满山枫叶忽然簌簌震颤。无数金箔般的叶子飘向深谷,在夜风里碎成细碎的光尘。我握紧妆奁里那面残镜,镜面突然映出漫天星河,银河里漂浮的星子竟与当年打翻的桂花蜜颗粒一般大小。风穿过空荡荡的回廊,将檐角残存的铜铃吹成悬空的明月,那些锈蚀的铃舌仍在风中轻叩,如同迟暮美人叩击记忆的檀板。
进入天庭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遮天巨树”,这是整个天庭的象征,树冠正坐着的就是永乐仙尊,她正在修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