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泰戈尔《吉檀迦利》
玻璃幕墙外的雨帘被霓虹染成琥珀色,潮湿的雾气顺着写字楼的缝隙攀爬,在二十三层落地窗上凝结出蜿蜒的泪痕。他松了松领口,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玻璃表面凝结的水珠,那些晶莹的轨迹在暖光里碎裂成星屑,像极了她转身时发梢甩落的雨。
地铁通道的穿堂风卷起满地枯叶,她抱紧装满设计稿的帆布包,帆布边缘脱线的毛球在积水里打了个转。霓虹灯牌在积水里投下扭曲的光斑,她数着第三块地砖上的裂纹走过,听见身后传来皮鞋踩碎水洼的声响。某种温热的触感突然攀上后颈,像是有人用呼吸呵化了落在皮肤上的雨。
“小姐的伞。“他的声音混着雨水浸泡过的沉香木气息,黑色长柄伞骨在潮湿空气里泛着冷光。她转头时帆布包带扫过潮湿的墙面,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水泥,像块未愈的伤疤。伞柄交接的瞬间,她看见他袖口露出的腕表表盘,秒针正卡在罗马数字Ⅶ的阴影里。
后来他总在雨天想起那个瞬间。写字楼旋转门吞没最后一片银杏叶时,她突然驻足仰头,雨水顺着睫毛在脸颊冲出细小的沟壑。他站在三步开外举着伞,看见她锁骨位置洇开的深色水痕,像幅未完成的水彩画里突然晕开的墨点。
“您知道吗?“她将淋湿的素描本抱在胸前,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柏油路上砸出细小的凹坑,“有时候我觉得眼睛是人体最残忍的器官。“地铁进站的轰鸣碾碎她的尾音,他看见她瞳孔里映着呼啸而过的车灯,那些光斑在湿润的虹膜上燃烧成灰烬。
暴雨突至的傍晚,他被困在商场屋檐下。玻璃穹顶将倾泻的雨幕切割成破碎的镜面,自动扶梯像永不停歇的传送带,把湿透的西装裤脚卷进潮湿的漩涡。某个提着鱼形风铃的少女撞进他怀里,风铃在慌乱中磕碰出清越的声响,她背包侧袋插着的油画笔沾着钴蓝颜料,在他衬衫第三颗纽扣位置留下星状污渍。
“要听个秘密吗?“她踮脚时薄荷绿指甲油擦过他喉结,带着雨水腥咸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自动贩卖机蓝光映亮她耳后绒毛,在玻璃幕墙折射下化作漂浮的磷火。他握紧口袋里被体温焐热的伞柄,金属部件硌得掌纹生疼。
后来每个雨夜他都会梦见那幅未完成的画。画布上堆积着钴蓝与赭石的色块,她用刮刀堆砌出暴烈的雨势,却在画布右下角留出指甲盖大小的空白。某次拍卖会预展他站在防弹玻璃外,看见那幅《雨幕中的锚点》被标价七位数,空白处不知被谁添了枚银色雨伞的轮廓。
“伞骨断裂的声音,“她曾在深夜的电话里呢喃,“比任何东西都像心碎。“当时他正擦拭着那把黑伞的竹骨,水珠顺着伞柄雕琢的梵文纹路滚落。她声音裹着太平洋某处的咸涩,说暴风雨摧毁了画室窗台的仙人掌,那些尖锐的刺都折断在积水里。
梅雨季来临时,他发现伞柄内部生了霉斑。那些青黑色的菌丝沿着刻着经文的凹槽蔓延,像某种顽固的记忆在木质肌理里扎根。某天深夜他听见伞骨发出幼竹拔节的脆响,惊醒时看见月光在墙面投下伞的投影,伞尖正滴落荧蓝的荧光涂料——就像她最后一次个展布置展厅时,打翻在脚手架上的那瓶夜光漆。
城市进入永夜的雨季时,他开始在画廊顶层阁楼作画。松节油混着雨腥气在空气中发酵,画布上不断生长出扭曲的伞骨结构。某次暴雨断电的瞬间,他摸黑撞翻整箱松节油,黏稠液体顺着地板缝隙渗入地底,竟在第二天凝结成钟乳石般的结晶。
“你听过伞骨里藏着海螺壳的声音吗?“她消失前留下的便签纸上,钢笔字洇出羽毛状的墨迹。他对着工作室的除湿机研究三天,终于在排水管里发现缠绕着海螺壳纹路的伞骨折叠处。某个雷雨夜,当惊雷劈开云层时,他听见伞柄内部传来类似潮汐退却的呜咽。
画廊常客们说阁楼新展品充满暴烈的生命力。那些扭曲的伞骨结构在射灯下投射出狰狞阴影,钴蓝色油彩堆积处仿佛凝结着真实的雨水。某位收藏家在VIP室颤抖着举起放大镜,发现伞尖结晶物里封存着极细微的金属碎屑——正是某品牌限量版伞骨特有的钛合金标识。
台风过境后的清晨,他在积水的街道捡到半片伞面。防水涂层剥落处露出底层铅笔勾勒的素描,某个侧脸轮廓的鼻梁处残留着干涸的钴蓝。自动售货机吐出过期柠檬茶时,他忽然看清那些伞骨折叠处的纹路——分明是泰戈尔手稿里反复出现的贝叶经文字。
“要小心那些在雨天发光的东西。“她寄来的明信片上,海水褪色后的字迹正在剥落。他站在修复完成的画作前,看见伞骨投影在墙面上生长成巨大的珊瑚树,每根枝桠末端都挂着微型玻璃伞。某个瞬间他错觉听见伞面抖动的簌簌声,就像她总在雨天不自觉转动发梢时,丝绸摩擦空气的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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