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碎琼,狠命撞开咸福宫虚掩的殿门。烛火被冷风一扑,猛地摇曳起来,在斑驳墙壁上投下魆魆黑影。高曦月裹在厚衾里,仍觉寒气砭骨,瑟缩着发出一声呻吟。
“樱禾……樱禾……快……快掩上门……”她气若游丝地催促。
茉心正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浓黑苦涩的汤汁,欲喂主子饮下,闻声忙转身欲阻那寒风。抬眼望去,门槛处逆着雪光立着的,却非樱禾,竟是一道裹着墨狐裘的华贵身影。
“娴妃娘娘?”茉心心头一凛,手中药碗险些脱手。慌忙将碗搁在旁边的紫檀小几上,疾步趋前,毫不犹豫地挡在高曦月病榻之前,屈膝深深一福:“夜深雪重,天寒地冻,娘娘万金之体,怎敢劳动玉趾移驾至此?我家主子…病体沉疴已久,神思昏聩,实实禁不起半点搅扰了,万望娘娘垂怜体恤!”
榻上,高曦月浑浊的眼珠骤然迸出一丝厉光,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被角,嘶声道:“是…她!她…必是……来看我笑话的!茉…心!撵出去!把…她…给我撵出去!皇上…未废我…位份,我…还是贵妃!容不得她…在此……放肆!”
如懿却似未闻那尖利叫嚣,莲步轻移,步履从容,墨狐裘的厚重下摆拂过冰冷地砖,悄无声息。她径直绕开了茉心那徒劳的遮挡,缓步踱至榻边不远处的赤铜炭盆旁。伸出戴着翡翠护甲的纤指,取了盆边铜箸,随意拨弄了一下盆中残焰将熄的炭火,几点火星微溅。
“笑话?”如懿唇角噙笑,目光扫过榻上形容枯槁之人,“这重重宫阙,深深庭院,金瓦红墙之下,锁着的,谁人非可怜虫?谁人的心肝五脏,不曾被这牢笼碾磨得鲜血淋漓?又有谁当真配得上笑话谁去?”
她将一小包上好的红罗炭添入盆中,火苗“腾”地蹿起几分,暖意稍生。
“知道你畏寒,特地带了些来。曦月‘妹妹’,”如懿声音温婉,步步紧逼,“当年你构陷海兰偷盗炭火,害她寒冬腊月里被罚跪雪地,险些冻毙……你可曾料想,有朝一日,你自己竟也会为着这点子红罗炭,如此作难,如此…仰人鼻息?”
她说着,竟自自然然在床畔那张褪色的绣墩上坐了。茉心欲上前,被如懿抬手止住:“不必惊慌。不必惊慌。本宫说了,不过是念及一点旧情,来与故人说几句体己话。你家主子如今这副光景,于我而言,早已是秋后黄叶,飘零待尽,再无半分妨碍。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只管在这榻前守着便是,本宫不怪你忠心护主。”
茉心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垂首敛目,心焦如焚地守在一旁。
高曦月喘息稍定,死死盯住如懿:“你……到底意欲何为?”
如懿微微倾身,烛光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曦月,你我自潜邸入侍,浮沉半生,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都道自己是执棋之人,翻云覆雨,斗得风生水起,自以为占尽上风……可到头来呢?还不是都成了别人掌中随意拨弄的棋子?活在他人精心织就的罗网算计之中?”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缓几分,“我被你们联手算计,进了冷宫,好歹如今出来了。而你呢?你将自己熬成了这副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模样,日夜被病痛折磨,形销骨立,你可曾真正想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何?根源又在何处?”
“哼!”高曦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惯有的骄矜,“不过是…我技不如人…棋差一着,与你…斗输了罢了!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我高曦月…敢作敢当…有什么不敢认!休要…在此…惺惺作态…说这些…无用之词!”
如懿轻轻摇头,似有无限怜悯:“皇上命太医院院判齐汝,亲自为你精心诊治,所用之药,无不是珍品良材。可你的身子,怎么非但不见起色,反倒如江河日下,一日糟过一日?这…也是我能算计得了的么?”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案上那碗残药,“你如今服用的汤药,比齐太医开出的方子,可是多了两味药引。瞧着像是助益,实则……如饮鸩止渴,催耗根本罢了。”
“什么?!”高曦月瞳孔骤缩,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是谁?!是谁要…害我…是皇上?!是…太后?!”
如懿眼波流转,目光落在高曦月只剩一层皮包骨的腕上:“此事么,本宫也只能窥得这一鳞半爪。不过,倒有另一桩旧事,或许更叫你意想不到。”
“可还记得当年初入潜邸,皇后娘娘赏赐的那对赤金点翠嵌宝镯子么?说是赐予潜邸姐妹的体面,一人一只,寓意姐妹同心。”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你且取下来瞧瞧。”
高曦月疑窦丛生,依言费力褪下腕间那只沉甸甸的镯子,递了过去:“怎么?你不也…有一只?”
“正是。”如懿接过,从自己发髻上拔下一支素银簪子,对着镯身繁复镂空的缠枝花纹某处缝隙,轻轻一撬——“嗒”一声轻响,一小块金片弹开,紧接着,簌簌簌……竟滚落出许多深褐色的细小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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