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暑气正盛,石榴花也似被热浪蒸得蔫了精神。魏嬿婉着一身水碧色杭绸夏衫,鬓边簪着几朵小巧珠花,瞧着清爽宜人。
她手捧一个青玉荷叶盘,盘中堆着些新剥的莲子,粒粒饱满圆润,莹白如玉,衬着那翠色盘子,煞是好看。行至廊下,恰见莲心捧着一叠素锦帕子出来。
魏嬿婉忙含笑上前:“莲心姑娘且慢一步。”
莲心闻声驻足,福了一福:“魏答应安好。”
魏嬿婉将手中玉盘向前递了递,眉眼弯弯,情意真切:“烦劳姑娘了。我瞧着今岁新贡的莲子极好,想着皇后娘娘素日里操劳,最需清心静气,便亲手剥了些。烦你送去小厨房,细细磨了粉,掺上些藕粉、冰糖,蒸些莲子粉糕来。这暑热天儿,最是败火养人。娘娘用了,想必能舒坦些。”
莲心双手接过玉盘,垂眸应道:“答应费心了,这等小事,交给奴婢便是。”
魏嬿婉却轻轻按住莲心的手背,指尖微凉,笑容愈发柔和:“这莲子粉糕,火候分寸极要紧,差了一毫,那清甜滋味便失了。我横竖无事,不如跟你过去瞧瞧,略指点一二,也算尽一份心。”
莲心微微一怔,忙道:“这如何使得!您是主子,那烟熏火燎之地……”
“哎,”魏嬿婉截住她话头,轻轻一叹,“为了皇后娘娘凤体安康,这点子辛苦算得什么?便是刀山火海,也是使得的。走吧。”言罢,已先一步向小厨房方向行去。
莲心见她心意已决,只得捧着玉盘,默默跟在身后。行至小厨房院门,魏嬿婉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向侍立左右的春婵、澜翠递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时如门神般,悄无声息地侍立在院门两侧,目光低垂,却将内外动静尽收眼底。
小厨房内窗明几净,却闷热异常。莲心依言将莲子置好,取了小石臼,准备研磨。
魏嬿婉却不急指点,只倚着那光洁的灶台,目光幽幽落在莲心低垂的颈项上,仿佛闲话家常般开了口:
“说起这莲子,倒教我想起些古话。莲心虽苦,却是安神去火的良药。想那莲蓬生于淤泥,苦心孤诣,护着莲子长大,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颗饱满的莲子,声音越发轻柔,却似带着钩子,“只是,莲蓬这般苦心,若那剜‘芯’之人,不是外头的风刀霜剑,反是日日倚在身边、最最亲近、最最该护着它的人…那剜心之痛,又该是何等锥心刺骨?生生将那一点指望都碾碎在泥里了。”
莲心正握着石杵的手猛地一颤,“哐当”一声轻响,杵尖磕在臼壁上。她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只余一片惨白,强自镇定地低下头,用力研磨起来:“奴婢…奴婢愚钝,听不明白答应的意思。”
魏嬿婉唇角勾起一丝浅笑,缓缓直起身,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袖口,声音陡然转凉:“听不明白?无妨。待我回禀了皇后娘娘,将这番‘为母不易’、‘剜芯之痛’的道理细细分说明白,想必娘娘贤德明理,定能教你…明白个彻彻底底。”
“哐啷!”莲心手中石杵彻底脱力,砸在臼中,几颗莲子飞溅出来。她猛地抬头,脸上再无一丝人色,眼中是惊惧到极点的绝望。
仓惶四顾,只见窗棂紧闭,门外春婵、澜翠的身影纹丝不动,这小小的厨房竟如铁桶一般。再无迟疑,莲心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膝行两步至魏嬿婉脚边,双手死死攥住她的裙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压得极低,如同濒死的哀鸣:
“答应!答应开恩!求您……求您千万别告诉娘娘!奴婢……奴婢什么都……” 后面的话,已被汹涌的恐惧堵在喉间,只化作压抑的呜咽。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滚落在魏嬿婉那水碧色的裙裾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魏嬿婉见莲心已然心防尽溃,跪伏在地哀告不休,心知火候已到。她面上不露分毫,只伸出纤纤玉指,虚扶了莲心一把:“此地腌臜,不是说话处。随我来。”言罢,也不看莲心,径自转身,悄无声息地出了小厨房。
莲心浑身瘫软,如坠冰窟,却又不敢不从,只得强撑着站起,拭了泪,踉跄跟上。
魏嬿婉步履从容,穿过长春宫后苑的抄手游廊,行至那幽僻所在——沁芳亭。熟稔地步入亭中,拣了个临水的石凳坐下,目光扫过亭外。
春婵与澜翠早已如影随形地跟至,垂手侍立在台阶下。
“去周围守好了,一应闲杂人等,不拘是谁,敢靠近这亭子十步之内,即刻拦下,就说我在此处静思,不得打扰。若有半分闪失……”魏嬿婉话未说尽,只拿眼风淡淡一扫。
春婵、澜翠心头一凛,齐声低应:“奴婢明白!”随即背转身去,目光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周遭路径。
亭内,莲心孤立在魏嬿婉面前,手足无措,只觉这水阁凉亭,比方才的小厨房更为森冷逼人。魏嬿婉这才抬起眼,目光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望向莲心,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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