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除夕已过,节下的喜气却未散尽。启祥宫廊下悬着的琉璃宫灯尚映着红晕,窗棂上精巧的窗花鲜亮如新;暖阁内地龙融融,炭火正炽,熏得满室生春,竟连窗上的冰凌纹都化作了水珠子。
金玉妍身着簇新玫瑰紫百蝶穿花缂丝袍,斜倚在铺了厚厚狐腋褥的贵妃榻上。云鬓微松,簪一支赤金点翠衔珠步摇,指尖闲闲拨弄着炕几上一个鎏金珐琅小手炉的钮子,眉梢眼角难得蕴着一层慵懒闲适的笑意。
忽闻内室传来一阵小儿啼哭,初时嘤嘤如诉,渐渐一声递一声,竟似裂帛穿云,搅得人心神不宁。
永珹不知为甚发了性儿,在乳母嬷嬷怀中扭股儿糖似的挣动,小脸儿憋得通红,任那老嬷嬷“心肝儿肉”地百般哄拍,只是闭着眼嚎啕不止,泪珠儿滚瓜般跌落。
金玉妍那闲适的笑意便淡了三分,眉尖半蹙,将手中暖炉“嗒”地一声轻置炕几,声音里透出几分不耐:“这老货,愈发不济事了!大节下的,连个小哥儿也降伏不住,哭得人脑仁儿疼!”
魏嬿婉垂手向前悄移半步,婉转道:“娘娘息怒。阿哥稚龄,精神正旺,不喜午眠亦是常情。待其精气神儿耗乏些,自然安眠。奴婢在家时,常随额娘照拂幼弟,于此道略通一二,虽粗陋,倒也偶见成效。若娘娘不嫌腌臜鄙陋,容奴婢斗胆一试可好?”
金玉妍闻言,眼波微转,落在魏嬿婉低眉顺眼的身上,略抬了抬下巴,曼声道:“哦?你倒是个有心的。也罢,且去试试罢。”
魏嬿婉得了允准,忙深深福了一福,轻移莲步至乳母跟前。她并不立时抱过永珹,只对着那兀自抽噎的小人儿,绽开一个极温婉和煦的笑靥,曼声哼起一支不知名的乡野小调。曲调简单悠扬,似带着田埂青草的气息,又轻又软,如春风拂耳。
永珹的哭声果然渐次低了,泪眼朦胧地瞅着眼前这笑靥如花的人儿:“姐,姐姐…”
“奴婢可不敢当阿哥这声姐姐。”魏嬿婉笑着,这才伸出纤手,小心翼翼将他接了过来,动作轻柔如拂柳絮,拍抚着他的背心。
口中那软糯小调亦未歇,另一只玉手却变戏法儿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五彩丝线缠就的玲珑彩球,球下缀着几个精巧小银铃,在她葱管似的指尖轻轻晃漾,发出清泠泠的叮铃声。
永珹正是好玩的年纪,与当年的永璋一般,见了这新奇物事,登时止了泪,乌溜溜的眸子好奇地追着那晃动的彩球与闪亮的银铃,伸出藕节似的胖手便要去攫。
“球!我想要球!”
魏嬿婉也不教他轻易得着,只将那彩球在他眼前、耳边灵巧地逗引晃悠,口中柔声哄道:“阿哥乖,看这小球儿多好看,叮铃铃,像不像小鸟儿在唱歌?”
永珹被逗得咯咯直笑,方才的委屈早抛到爪洼国去了,小身子在魏嬿婉怀中一扭一扭,小手儿乱舞,终于一把攥住了魏嬿婉衣襟上垂下的一个荷包穗子,紧紧握在掌心,如得了稀世珍宝,再不肯松。
金玉妍见爱子破涕为笑,那小胖手还紧紧攥着魏嬿婉的衣穗,依赖之态溢于言表,那点子不耐早已烟消云散,唇边复又勾起一丝满意的笑,颔首赞道:“倒是个机灵的。”
魏嬿婉抱着永珹,福身谦道:“娘娘谬赞了,奴婢不过是尽些微末的本分。” 她见金玉妍颜色甚霁,永珹也玩得开怀,便又含笑软语道:“娘娘,阿哥既喜这小玩意儿,不如让奴才们陪着阿哥玩个‘抓福’的小戏可好?取个彩头儿,也讨娘娘和阿哥的吉利欢心。”
金玉妍兴致正浓,便允了。
魏嬿婉遂指挥几个伶俐的小宫女,在暖阁中央铺了块厚实的锦毯,将几样同样精巧、寓意吉祥的玩物并那小彩球,一一陈于其上。
她抱着永珹坐在锦毯边,哄道:“阿哥,看看哪个是福气?抓到了就是阿哥的!”
永珹被那些亮晶晶的小物件勾住了魂,在魏嬿婉的温言鼓励下,兴奋地扑过去,小手一会儿摩挲这个,一会儿抓挠那个,咯咯的笑声如碎玉般撒满暖阁。
宫女们也凑趣儿,发出恰到好处的娇呼与赞叹,一时莺声燕语,暖阁内更添热闹。魏嬿婉始终眼明手快护在永珹身侧,既容他尽兴,又防他磕碰,还不忘悄然引他那小胖手去捉那枚象征福气的小金锞子。
金玉妍看着娇儿嬉笑,宫人环侍,魏嬿婉更是体贴入微,将永珹哄得服服帖帖,只觉通体舒泰。再看魏嬿婉低眉顺眼,行事处处妥帖周全,不由得眼中笑意更深,转首对贞淑道:“这樱儿,倒是个可人疼的。赏她。”
贞淑笑着应了,自去取赏。
永珹抓着锦毯上散落的小玩意儿,都囫囵揽在怀里,小脸儿上满是餍足的笑意,小脑袋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垂,忽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软软地倚在魏嬿婉臂弯里,将小脸儿贴着她衣襟,糯声道:“困困…嬷嬷,觉觉……”
声音虽细,那候在近旁的乳母嬷嬷却似得了赦令一般,忙不迭地上前,口中一迭声地念着:“哎哟我的小祖宗,可算知道乏了!心肝儿肉,嬷嬷抱抱,咱们这就去觉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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