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在第七日的卯时抵达信陵的。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他踩着满地碎陶片走进城门时，腰间的骨笛突然发烫。那是只有遇到"执念极深"的存在时才会有的反应——而信陵作为西楚旧都，百年间早该被战火洗尽执念，只剩荒草漫过残垣。
"亡灵合成师。"
声音从朱漆斑驳的城楼上飘落。陈墨抬头，看见穿玄色锦袍的男人倚着雉堞，腰间悬着半块青铜虎符，发间束着根褪色的红绳。他眉目如刀，却带着几分倦意，像极了市井里替人写状纸的老先生，偏又生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季布？"陈墨摸了摸腰间的骨笛。
"正是。"季布抬手，红绳上的青铜铃轻响，"我等你三日了。"
陈墨这才注意到，城楼下整整齐齐跪着三百六十五具骸骨。他们穿着楚军的玄甲，腰间挂着断剑，指骨深深抠进青石板，仿佛在叩拜什么。最中央那具骸骨的头骨上，刻着一行小字："季布死，信陵亡。"
"这是信陵守军的遗骨。"季布的声音低了些，"当年项羽屠城时，他们为护百姓撤退，全员战死。我答应过他们的统帅，要替他们守着这座城的魂。"
陈墨蹲下身，指尖拂过一具骸骨的指节。骨缝里渗出的不是腐液，而是淡金色的微光——那是执念凝结的"信魄"。三百六十五具骸骨，竟每具都凝着完整的信魄，像三百六十五颗小太阳，将整座信陵照得亮如白昼。
"所以你请我来？"陈墨站起身，"让我合成这些执念？"
"不。"季布抽出腰间的青铜虎符，"我要你毁了它们。"
晨雾突然散得干干净净。陈墨这才看清，信陵的天空浮着无数半透明的锁链。那些锁链从地底钻出，穿透每具骸骨的天灵盖，另一端没入季布的胸口。他的皮肤下泛着青黑色的纹路，像是被某种契约反噬的痕迹。
"三个月前，有个游方道士告诉我，用亡灵合成术能解开这'信锁'。"季布的拇指摩挲着虎符上的裂痕，"他说，亡灵没有活人的七情六欲，合成后的执念不会被契约束缚......可他没说，合成需要活祭。"
陈墨的目光扫过城楼下的骸骨。最边上的那具骸骨，左腕骨上系着根红绳——和季布发间的红绳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楚汉相争时，季布曾为救友人而挂赏千金，后来虽被刘邦通缉，却始终守着"一诺千金"的名声。
"你杀了活人来合成这些信魄？"陈墨的声音冷了几分。
"我杀了三十七个偷马的贼。"季布闭了闭眼，"他们说，只要我放了他们，就帮我找解开信锁的方法。可他们不知道......"他睁开眼，眼底翻涌着暗红，"这信锁根本不是锁魂，是锁命。每解开一环，我就多活十年；等解开三百六十五环......"
"你就成了活死人。"陈墨替他说完。他能感觉到，季布的生命正在被那些信锁疯狂吞噬，就像被抽干的井，表面还撑着层光鲜的皮囊。
"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用亡灵合成术，把这些信魄变成不受契约束缚的东西？"陈墨摸出骨笛，"可你忘了，亡灵合成师的手，从来沾的不是合成，是因果。"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信陵的残垣开始崩塌，三百六十五具骸骨同时站了起来。他们的骨矛指向陈墨，指骨间渗出的金光凝成锁链——正是季布身上的"信锁"。
"他们醒了。"季布的声音带着哭腔，"道士说，合成后的亡灵会继承生前的执念，可我没想......他们竟要把我也拖进轮回！"
陈墨吹响骨笛。短促的音节里，七具唐军骑兵的残骨从废墟中跃出，骨甲上的幽蓝火焰舔舐着空气。但这次的骑兵没有冲向骸骨，而是直扑季布——他们胸腔里塞着的，是陈墨用季布三十七个活祭的魂魄凝成的"怨咒"。
"你以为亡灵不会反抗？"陈墨的声音冷如霜刃，"他们的执念是护城，你的执念是守信，当两种执念相撞......"
话没说完，为首的骸骨突然发出尖啸。他的骨矛穿透了骑兵的胸甲，却没有拔出来，反而转身刺向自己的天灵盖。金光锁链从他体内爆射而出，缠上了最近的活祭魂魄，竟将那缕怨咒生生扯进了自己的骨缝。
"他们在救你。"陈墨眯起眼。
季布这才发现，每具骸骨的骨矛尖端都刻着字："护主守诺同生"。原来当年战死的士兵们，早将自己的执念与统帅的性命绑在了一起——他们不是要杀季布，是要替他解开信锁。
"可我骗了他们！"季布踉跄着后退，"我根本不想解开信锁，我只是......只是怕死！"
一具骸骨突然冲到他面前，用断剑挑开他的衣襟。信锁的锁链从他胸口钻出来，竟开始反噬那些活祭的魂魄。陈墨看见，锁链上浮现出一行血字："背诺者，魂魄永镇信陵。"
"原来这才是契约的真相。"陈墨举起骨笛，"你以为信锁是护你的刀，其实是悬在你头顶的剑。他们用命给你织了张网，不是怕你死，是怕你变成背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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