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靴底碾碎第一片腐骨时，怨河的腥气便缠上了他的衣襟。
这是他第三次踏足怨河领域。前两次，他在河边捡到半块刻着"归墟"的青铜残片，又在芦苇荡里遇见个浑身渗黑血的少女——她的眼睛是两枚浑浊的玉髓，说自己是怨河的"守墓人"。此刻，少女的声音正从河心传来，像锈了的铜铃："陈先生，您又来取死者的骨头当灯油么？"
水面突然炸开。
陈墨旋身避开，一柄由怨魂凝成的骨刀擦着他耳尖钉进身后的老槐树。树身瞬间绽开无数血孔，无数青灰色的手从树洞里爬出来，指甲刮得树皮簌簌作响。他反手甩出三张黄符，符纸遇风化作金芒，将那些手绞成碎肉。可下一秒，碎肉又聚成新的肢体，比之前更狰狞。
"您的亡灵合成术，倒像是给伤口撒盐。"少女的声音裹着水汽漫过来，"它们本就活在痛苦里，您偏要再撕开一次。"
陈墨没接话。他能感觉到，怨河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苏醒。河水的颜色从暗红转为墨绿，翻涌时浮出半张人脸——左眼是腐烂的鱼鳃，右眼嵌着颗滴着脓水的夜明珠。那是怨河之主的"显形"，每次出现都要吞噬三条生魂。
"交出归墟残片。"显形的人脸突然开口，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否则我把你的骨头一根根钉在河底，让你看着自己的亡灵被怨河啃噬。"
陈墨摸向怀中的青铜匣。匣中残片泛着幽光，与他心口的亡灵契印记共鸣。三天前他在乱葬岗合成的"引魂使"还在外面等着，那是由七个被冤杀的孩童灵魂融合而成，专克水属性的怨灵。
"你当年也是这么对清欢说的。"陈墨突然开口。
显形的人脸僵了一瞬。河水翻涌得更凶，带起的水浪里浮出些破碎的记忆：穿月白裙的少女跪在河边，手里攥着半块玉珏；她的手腕被铁链穿透，血珠坠进河里，溅起的涟漪里全是哭嚎的魂魄。
"清欢是你妹妹。"陈墨往前走了一步，鞋跟碾过一具爬起来的尸骸，"三百年前被你亲手封进怨河核心，因为她不肯帮你收集活人魂魄炼药。"
显形的人脸突然扭曲，河水里伸出无数手臂，将陈墨团团围住。那些手臂上全是烫伤的疤痕，有的还粘着未化的肉末——是当年被清欢救下的矿工，被怨河之主抓去做"血祭"的活口。
"她蠢！"怨河之主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放跑了我养了百年的血鲤，害我被锁在这破河里三百年！要不是她拿命护着那半块玉珏......"
"所以你把她的魂魄切成七十二份，散在怨河各处。"陈墨打断他，"用她的血养怨河，用她的骨镇怨灵，这样你就能永远困在她身边，看她受苦。"
河心的显形突然剧烈颤抖。陈墨看见那些手臂上的疤痕开始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鳞片——原来所谓的"矿工"，根本是被怨河之主用黑魔法畸变的怨兽。
"你懂什么！"怨河之主嘶吼着，河水化作巨刃劈向陈墨。陈墨侧身避开，袖中飞出三只纸蝶，蝶翼上的朱砂符文亮起，竟将巨刃撕成碎片。这是他用清欢的发丝混着往生纸折的"追魂蝶"，专破水属性的邪术。
"三百年前，你在她坟前发过誓。"陈墨的声音突然低下来，"说要替她守着这方山水，不让活人再遭灾。"
怨河之主的动作顿住了。
陈墨趁机抛出青铜匣。匣盖打开的瞬间，归墟残片发出刺目白光，照得整条怨河都泛起涟漪。那些原本攻击他的怨兽突然发出哀鸣，纷纷捂住眼睛后退——它们本是清欢用魂魄安抚的精怪，此刻被残片的净化之力唤醒了记忆。
"不可能......"怨河之主的身影开始虚化，"她明明恨我......"
"她恨的是你的恶，不是你。"陈墨踩着水面上前，指尖凝聚起一团幽蓝的光，那是他用自己三分之一的阳寿凝练的"渡魂火"，"她临终前托我给你带句话：'别再困在恨里了，你看，我种的桃树今年又开了。'"
河底的淤泥突然翻涌，一截染血的玉簪浮了上来。簪头雕着并蒂桃，正是清欢生前最爱的样式。怨河之主伸出颤抖的手去接，却在触碰到的瞬间，整个人化作漫天星屑。
陈墨弯腰捡起玉簪，抬头看向逐渐清澈的河水。河底浮出许多淡蓝色的光点，那是被怨河之主困了三百年的魂魄。他取出引魂使，那孩子模样的亡灵张开嘴，轻轻一吸，光点便顺着他的指尖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哥。"身后传来清浅的声音。
陈墨转身，看见穿月白裙的少女站在芦苇丛里。她的手腕已经没有铁链，腕间系着根红绳，是他在乱葬岗用孩童们的遗物编的。
"你看，桃树开了。"她指向河岸。不知何时，几株野桃破土而出，粉白的花瓣落在她肩头。
陈墨摸出怀里的半块玉珏，与她腕间的红绳系在一起。玉珏上的裂痕正在愈合，像两瓣终于合在一起的月亮。
"以后，我陪你守着这里。"他说。
怨河的水轻轻拍打着岸边，这次没有腥气，只有淡淡的花香。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那些被他送走的魂魄，在另一个世界继续活着。
陈墨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清欢说过的话："亡灵合成师不是摆弄尸体的匠人，是给执念找归处的摆渡人。"
风掀起他的衣角，青铜匣里的归墟残片还在发光。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用亡灵当武器的合成师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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