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雪下得急。金兀术（完颜宗弼）站在朱仙镇的城楼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宋军营寨，喉间泛起铁锈味。他的左手按在腰间的"宣威"剑上，剑鞘上的狼首浮雕正渗着暗红——那是昨夜屠村时溅上的血。更骇人的是，他的右眼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像极了二十年前在西夏边境，他亲手剜出的敌将眼珠。
"大帅！"左副元帅完颜撒离喝掀帘而入，脸上沾着雪，"宋军的背嵬军又劫了咱们的粮道！他们用的是...用的是汉军的'连环弩'，箭头淬了桐油！"
金兀术的手指在剑柄上收紧。他记得三天前的梦：自己站在洛阳的白马寺前，有个穿皂色深衣的男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拍着他的肩说："莽，该醒了。"那男人的面容模糊，却让他想起幼时在长安太学，先生讲《王莽传》时的模样——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这样的冷。
"莽？"金兀术喃喃重复着，突然想起《汉书》里的记载："王莽字巨君，孝元皇后之弟子也......"他摸向腰间的玉牌，那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亲赐的"天辅"印，此刻在掌心沁出寒意，像极了当年王莽篡汉时，挂在未央宫的"新朝"玉玺。
城下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金兀术扒着女墙往下看，只见宋军的背嵬军正推着改良的"神臂弩"冲阵，弩箭如蝗，专挑金军的旗手和粮车。更让他胆寒的是，那些宋军的士兵竟穿着玄色短打，腰间系着块刻着"活"字的木牌——和三个月前采石矶之战里，赵构举着的"活"字旗一模一样。
"大帅！"撒离喝的声音发颤，"宋军的将领...是岳飞！他骑的战马，和当年在朱仙镇砍断我右臂的那匹黑鬃马，毛色一模一样！"
金兀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绍兴十年，朱仙镇的战场：岳飞的银枪挑着"精忠"帅旗，背后是三十万背嵬军，喊杀声震得黄河水倒流。那时他的右臂被岳飞的蛇矛挑断，鲜血溅在岳飞的铠甲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传我将令。"金兀术抽出"宣威"剑，剑刃嗡鸣，"撤！退到黄河以北，重整旗鼓！"
"大帅！"撒离喝急得直跺脚，"咱们还有十万大军！再说，金国的皇帝还在开封等着您的捷报......"
"捷报？"金兀术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你可知王莽当年篡汉时，也说过'捷报'？他说'新朝当兴'，结果呢？绿林赤眉揭竿而起，他的脑袋被挂在渐台！"他的手按在胸口，那里有块玉牌，正是当年王莽的"天凤"印残片，"我金国的'天辅'印，该换主人了。"
撒离喝愣住了。他望着金兀术的眼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此刻竟泛着王莽当年看《周礼》时的幽光。他想起昨夜在金兀术的帐中，看见他在翻一本破破烂烂的《王莽传》，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绿梅，正是当年朱仙镇战场上，岳飞枪尖挑落的。
"大帅，您...您到底是谁？"
金兀术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城楼角落的青铜鼎，鼎里燃着熊熊烈火，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两团跳动的幽蓝鬼火——那是王莽的魂魄在显形。"莽，"鬼火发出沙哑的声音，"你可知这天下，该姓'新'还是姓'宋'？"
金兀术摸出腰间的玉圭。那是当年王莽在未央宫摔碎的"宰衡"玉圭残片，此刻在他掌心发烫。"我姓完颜，"他说，"但我更姓'莽'——王莽的莽。"
撒离喝突然抽出佩刀。他想起了祖父被岳飞砍断脖子的模样，想起了阿骨打大帝临终前的叮嘱："莫信汉人的鬼话，莫学汉人的虚礼。"可此刻，他望着金兀术泛着幽光的瞳孔，突然觉得这个从小教他骑马射箭的男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四太子"了。
"大帅！"撒离喝的刀停在半空，"您若要学王莽，便学他的'均田免赋'；若要学汉人，便学赵构的'活'字旗。可您现在......"
"住口！"金兀术的吼声震得青铜鼎嗡嗡作响。他的右眼完全变成了幽蓝色，王莽的魂魄从他背后显形，穿着皂色深衣，手持《周礼》竹简："莽，你可知绿林赤眉为何能成事？因为他们知道，百姓要的不是'新朝'的玉玺，是能填肚子的粮，是能遮风挡雨的房！"
金兀术突然捂住胸口。他想起三天前在黄河边，有个老妇跪在他马前哭："将军，我家娃子饿得啃树皮，您能给我家一口米吗？"那时他嫌老妇碍事，让亲兵把她拖走了。此刻老妇的脸重叠在王莽的脸上，眼泪滴在他的玉圭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传我将令。"金兀术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把粮库里的粮食全分给百姓！把抢来的耕牛还给农夫！再...再让人去临安，告诉赵构——"他顿了顿，"告诉那个'光武帝'，我王莽...不，我金兀术，要和他比一比，谁能让天下人吃饱饭！"
撒离喝的眼泪砸在雪地上。他望着金兀术转身走向营帐的背影，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大金的江山，是铁打的；可人心，是水做的。"此刻他终于明白，金兀术要的不是"新朝"的虚名，是让这水不再沸腾，让这江山不再流血。
雪停了。汴梁城的炊烟重新升起。金兀术站在营帐外，望着远处宋军的"活"字旗，突然笑了。他摸出怀里的《周礼》，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这是王莽当年在未央宫，亲手抄录的句子。
"莽，"王莽的魂魄轻声说，"你终于懂了。"
金兀术点了点头。他望着营寨里正在分发粮食的士兵，望着远处扛着耕牛的农夫，望着天空中飘起的第一片春芽——那是被雪压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柳枝，终于冒出了绿尖。
"传我将令。"他对撒离喝说，"把所有的战旗都换成'耕'字旗。告诉弟兄们，金国的刀，该用来种地，不是杀人。"
撒离喝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他抽出佩刀，砍断了自己的战旗绳索。鲜红的战旗飘落在地，被春风卷起，像朵绽放的花。
远处传来号角声。那是宋军的"活"字旗在招展，是百姓的笑声在回荡，是新生的希望在生长。金兀术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王莽在未央宫说的话："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新朝"，不是改个国号，是让每个百姓都能抬头走路，都能吃饱饭，都能睡个安稳觉。
（第77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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