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冲天火光,如同三柄烧得赤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汴京城的夜幕之上。
城西,城南,城北。
火光映照下,整座繁华天城,仿佛都在这突如其来的烽火中剧烈地痉挛、呻吟。
听琴小筑。
李师师一袭素衣,静立窗前。
那股从远方传来的,混杂着木料燃烧与血腥味的焦糊气息,夹杂着汴河上游荡的刺骨冷雾,野蛮地钻入她的鼻腔,呛得她心肺阵阵生疼。
她知道。
这是周邦彦的信号。
是他用生命和忠诚,为她点燃的、通往地狱或天堂的引路灯。
艮岳。
那个曾经风花雪月的皇家园林,此刻已然化作吞噬忠良的血肉磨盘。
周邦彦,就在那里。
而她,必须为他,也为这满城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无辜生灵,去叩响那扇决定大宋国祚的,最后的门。
不能再等了。
一分一秒,都可能是无数条人命的流逝。
李师师缓缓转身,那张素日里颠倒众生的绝色容颜上,此刻已褪去了所有的柔媚与哀婉。
剩下的,唯有一片宛如极北冰川的冷硬与决绝。
她走到妆台前,指尖轻触机关,暗格悄然滑开。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卷浸染了周邦彦鲜血,记录着金辽两国分尸大宋阴谋的丝帛。
这是大宋的催命符。
亦是她此行,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丝帛紧紧贴身藏好,感受着那份源自他身体的、尚存的余温。
这温度,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一刻钟后。
李师an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浣衣局宫人服饰,荆钗布裙,素面朝天。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用旧丝线穿着的骨哨。
这是养母李姥姥生前留给她的,说是宫中乐正司一位老友的信物,若遇大难,可去浣衣局寻一位姓孙的嬷嬷。
李姥姥恐怕至死也想不到,这枚小小的骨哨,竟会在今夜,成为决定大宋命运的钥匙。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皇城西北角的偏僻水道。
那里,是浣衣局每日倾倒杂物的地方。
混乱的火光,让今夜的宫禁防卫外紧内松。
她学着记忆中那些宫人的样子,佝偻着身子,将头埋得很低,悄无声息地吹响了骨哨。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某种虫鸣。
片刻后,水道的铁栅栏后,探出一个苍老的身影。
“谁?”
“孙嬷嬷,”李师师的声音压得极低,“李乐正,托我给您送一样旧物。”
她将骨哨递了过去。
那位孙嬷嬷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骨哨的瞬间,猛地一缩。
她没有多问,只是飞快地打开了栅栏的暗锁。
“跟我来,快!别出声!”
李师师就这么,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因城中大火而混乱不堪的宫禁人流之中。
皇城之内,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禁军甲叶冰冷的摩擦声,内侍们压低了嗓音的急促脚步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喝骂与惨叫,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
李师师垂着头,跟在孙嬷嬷身后,避开所有巡逻卫队的刺眼火把。
她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
孙嬷嬷将她带到一处废弃的宫殿后,指着前方一条幽暗的夹道。
“穿过这里,就是垂拱殿的范围了。”
老人声音颤抖,塞给她一块干硬的炊饼。
“孩子,你……你好自为之。李乐正,是个好人……”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李师师没有吃那块炊饼。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汴河边,那个分给她半个冰冷炊饼的少年。
同样的冰冷,同样充满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攥紧了炊饼,仿佛攥住了自己与他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宿命丝线。
当她终于穿过漫长的宫道,抵达垂拱殿前那片空旷如刑场的广场时,那座高大的殿宇在夜色中,宛如一头沉默的洪荒巨兽,正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她这个渺小的、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李师师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一步一步,走到殿前丹墀之下,在那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青石板上,撩起布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
膝骨与石板的猛烈撞击,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但就是这股剧痛,让她因紧张而狂跳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她想起了养母曾教她弹琴时说过的话。
“师师,记住,真正厉害的曲子,不是一开始就石破天惊,而是在无声处,积蓄起足以崩裂山河的力量。”
今夜,她就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这腐朽的王朝,奏一曲最悲壮的挽歌。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淌。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夜色愈发深沉,天空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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