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那死一般的寂静,如同沉重的铅块,依旧压在东方宸的心头。吴道玄匍匐在地、筛糠般的颤抖,陈闯等人难掩的惊惶,还有那无数道躲闪的、复杂的目光,都凝固在他拂袖转身的那一瞬间。那句“红光来自人心”的诛心诘问,如同最锋利的冰刃,虽暂时斩断了“天意”枷锁的挥舞,却也在这本就摇摇欲坠的朝堂上,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寒意刺骨的裂痕。
他没有回头。明黄的龙袍下摆掠过冰冷光滑的金砖,步伐快得带风,将满殿的惊疑、恐惧、怨毒和死寂统统甩在身后。穿过长长的、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宫道,那压抑的寂静被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声所取代。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灼痛感——那是愤怒被强行压抑、理智濒临崩断的征兆。天象攻讦的阴毒,流民叩阙的喧嚣,朝堂罢黜的汹涌浪潮……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一张越收越紧的巨网,要将他和网中那个昏迷的人,一同绞杀!殷照临的处境,已到了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悬崖边缘!
“皇叔……” 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无声地滚动,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他需要他!大靖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剧烈颠簸的巨舟,需要那根定海神针!
偏殿沉重的雕花殿门被猛地推开,浓烈到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沉水香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人包裹。殿内光线昏暗,只留了几盏角落的宫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黑暗,却更衬得中央暖榻附近一片沉郁。太医和宫人垂手侍立在阴影里,大气不敢出,殿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命运宣判的死寂。
东方宸的脚步在冲入殿门的刹那,猛地钉在了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闷痛!
暖榻之上,层层叠叠的锦被间,那个人影……竟然半靠着厚厚的引枕,醒着!
是殷照临!
他醒了!
东方宸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凝滞。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一个时辰前,他离开时,榻上的人还如同冰雕玉琢的易碎品,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而现在,他竟然睁开了眼睛!
然而,这份惊喜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巨大的心痛和后怕所淹没。
榻上的人,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宣纸,没有一丝血色。唇瓣干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淡紫色。唯有一双眼睛,那曾经清寒疏朗、洞悉一切的眸子,此刻虽然睁开,却蒙着一层大病初愈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浑浊,眼窝下的青影浓重得如同墨染。那眼底深处,是深潭般的虚弱,仿佛随时会被一阵微风重新吹入无边的黑暗。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玄色云纹寝衣,更衬得身形清瘦得惊人,肩胛骨的轮廓在柔软的衣料下清晰可见,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似乎想抬手,或许是想按一按因苏醒而牵扯得闷痛的心口旧伤。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让他眉心痛苦地蹙起,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破碎而虚弱的呛咳。单薄的肩胛骨随着咳声剧烈地耸动着,每一次震动都牵动着东方宸紧绷的神经,仿佛那咳声会将他本就微薄的生命力彻底震散。
“皇叔!”
东方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后怕,嘶哑得厉害。他一个箭步冲到榻前,身体因急停而微微前倾,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要去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又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寝衣的瞬间,猛地僵在了半空!他怕!怕自己稍一用力,就会碰碎了这刚刚凝聚起来、脆弱不堪的生机!那份小心翼翼,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伸出的手显得无比僵硬。
“你……你感觉如何?” 他的声音紧绷着,目光死死锁在殷照临苍白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太医!太医呢?!快过来看看!” 他猛地转头,对着阴影中待命的太医低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命令。
殷照临艰难地止住那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胸膛依旧起伏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哮鸣音。他微微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干裂的唇瓣翕动,吐出沙哑微弱得如同气音的两个字:“臣……无妨。”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东方宸的脸上。那双疲惫浑浊的眸子,此刻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沉静。他清晰地看到了少年帝王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青黑,看到了那紧锁的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焦躁与沉重,看到了那绷紧的下颌线透出的巨大压力。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人,穿透了这重重宫墙,捕捉到了宫阙之外那隐隐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的喧嚣——那是流民绝望的呐喊,是混乱的余波,是这座帝国心脏正在承受的沉重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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