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宸那一声泣血的“前世是朕负了先生”,如同九天悬冰轰然砸落,将昭华殿内所有流动的气息都冻得粉碎。死寂,沉甸甸的死寂,压得人透不过气。唯有少年帝王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还在冰冷的地毯上低徊,如同濒死幼兽绝望的哀鸣。
殷照临僵坐在软榻上,那只被东方宸滚烫泪水濡湿、又被死死攥住的手,冰凉得早已失去知觉。指尖,却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视线落在扑跪在腿边、将整张脸都埋在他手背上痛哭颤抖的少年身上。
玄色的龙袍下摆凌乱地堆叠在织金地毯上,映衬着那剧烈起伏的、单薄得惊人的肩背。曾经那个粉雕玉琢却眼神倔强的孩子,那个在冰冷太液池水中死死抓住他衣襟哭喊“皇叔别死”的幼帝,与此刻这个被巨大情绪彻底压垮、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负了先生”、“丢下朕”、“朕错了”的少年天子,在殷照临的脑海中猛烈地重叠。
然而,这一次,重叠的影像带来的不再是温情的触动,而是刺骨的冰寒和惊涛骇浪般的困惑与……惊悸!
“前世……负了先生……”
“再一次丢下朕……”
“朕错了……真的错了……”
每一个破碎的词句,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殷照临的灵魂深处!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却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逻辑!
前世?负?丢下?
他这一生,此刻正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何来“前世”?他殷照临,自先帝托孤至今,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扶保幼主,扫平内患,外御强敌,纵然被猜忌、被构陷、被申饬,何曾有过一丝一毫背主负恩之举?何曾想过要“丢下”这万里江山和眼前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帝王?!
那么,东方宸口中的“前世负了先生”、“丢下朕”,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他病中癔语?还是……在他内心深处,深藏着某种自己全然不知晓、却被他认定为事实的滔天罪责?某种……足以让他认为自己曾经“负了”皇帝、甚至“丢下”了皇帝的……罪?!
一个极其荒谬、却带着彻骨寒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殷照临的脑海:莫非……在东方宸扭曲的认知里,或者在他所不知道的某个“前世”幻象中,他殷照临……最终是背叛了他,抛弃了他?!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已知的猜忌都要猛烈百倍!它彻底颠覆了殷照临对自己过往所有付出与坚持的认知!巨大的荒谬感、被彻底否定的冰冷、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冤屈和愤怒,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喉间溢出。剧烈的情绪激荡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心口,尖锐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佝偻,另一只被东方宸死死抓住的手骤然发力,指甲深深陷入少年手背的皮肉!
“先生?!”手上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殷照临陡然惨变的脸色,让东方宸从崩溃的痛哭中猛地惊醒。他骇然抬头,撞进殷照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那眼中翻涌的,不再是冰冷的疏离或洞悉一切的锐利,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剧痛、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冒犯和冤屈的、近乎暴戾的怒火!那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他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和质问!
“你……”殷照临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撕裂的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方才……说什么?‘前世’……‘负了’……‘丢下’?” 他死死盯着东方宸的眼睛,仿佛要从这双被泪水模糊的黑眸里,挖出那个让他如坠冰窟的“真相”。“说清楚!”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破碎的戾气,与他此刻病弱的外表格格不入。
东方宸被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和那诛心的质问震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慌和后怕瞬间淹没了他!他方才情急之下,竟然……竟然将那个深埋心底、绝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就这样赤裸裸地喊了出来!而此刻,面对毫不知情、只有这一世记忆的殷照临,他的“坦白”听起来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像是对眼前人忠诚与牺牲的彻底否定和污蔑!
“我…朕…”东方宸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躲闪,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怕这匪夷所思的真相会将眼前这病骨支离的人彻底击垮!他怕这唯一的救赎之光,会因这惊世骇俗的“指控”而彻底熄灭、离他而去!“朕…朕是急糊涂了…胡言乱语…被…被这漕粮案气疯了…先生您别当真…您别生气…” 他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试图用拙劣的谎言去掩盖那滔天的秘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胡言乱语?气疯了?”殷照临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极致的情绪激荡而泛起一种病态的、近乎妖异的潮红。他非但没有松开东方宸的手,反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只想要退缩的手攥得更紧!冰凉的指尖如同铁箍,深深陷入少年腕骨,带来刺骨的痛意,也强行将东方宸躲闪的目光重新扳回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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