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刻,洛京城彻底陷入沉睡,唯有连绵的春雨,沙沙地敲打着屋瓦街石,如同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人心坎上,驱不散料峭春寒,更添几分沉重压抑。
文若府邸,澄心阁,
阁内灯火通明,驱不散角落的阴影,却映得文若先生的脸庞半明半暗。
他端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面前一卷泛黄的古旧卷轴,那动作珍重,眼神却深潭般冰冷,不见半分平日的温煦。
孔希声垂手侍立一旁,腰背微躬,脸上交织着紧张与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窗外雨声渐急,芭蕉叶被打得噼啪作响。
“东西,都备妥了?”
文若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问一件寻常琐事。
“回先生,万无一失!”孔希声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双手奉上,姿态近乎虔诚,
“此乃澄心小会当日,陈九口述教化泽黎庶三策之精髓,引用的典籍、史实例证,一字不漏,由那位亲笔誊录。
字迹、神韵、乃至那几处无意滴落的墨点,皆模仿得惟妙惟肖,纵是陈九亲至,怕也难辨真伪。
纸张更是特制旧纸,墨迹渗透、色沉,皆作旧如数月之前。”
文若接过油纸包,并未打开验看,指腹在粗糙的油纸表面缓缓摩挲,感受着内里纸张的质感。
他眼中寒光一闪即逝,如同暗夜中蛰伏毒蛇吐出的信子。
“明日考题既定,此物便是锁喉的绞索。”
文若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砭骨的寒意,
“确保它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落入最恰当的人眼中,贡院之内,安排的眼睛和嘴巴,可都钉牢了?”
“先生放心!”孔希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狠厉的笃定,
“考生甲已混入寒门举子群中,开考后只需片语,便能点燃妒火;小吏乙在王侍郎耳边低语几句陈九与先生过从甚密,足以种下疑种;杂役丙拾获手稿的时机、地点、目击者,皆已演练纯熟。
只待陈九答卷呈上,其言论与考题、与这手稿巧合得令人发指,便是群情鼎沸、疑云蔽日之时!届时人证、物证俱在,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他不得!镇国公主,亦难逃牵连!”
文若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人心底生寒的弧度:
“善,告诉那些人,事成之后,自有泼天富贵远遁天涯,若败露……”他顿住,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孔希声,未尽之言比窗外的冷雨更寒彻骨髓。
孔希声浑身一凛,眼中狂热更盛,收起油纸包,深深一躬,身影迅速没入澄心阁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雨势陡然转急,风声呜咽,似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的灯火亮如白昼,映照着蟠龙金柱和堆积如山的奏章。
景帝并未着龙袍,只一身明黄常服,端坐于巨大的紫檀御案之后,面容沉肃,不怒自威。
新任春闱主考官、礼部侍郎王俭垂手肃立在下首,虽竭力挺直腰板,额角细密的汗珠和微微发白的指节,却泄露了他承受的如山压力。
福公公侍立帝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
空气凝滞,只有更漏滴答,声声催人。
“王卿,”景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似金玉相击,字字敲在王俭心头,
“明日便是大比之期,朕将这千斤重担,交予你肩,可知为何?”
王俭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沉稳:
“臣……惶恐!陛下信重,委臣以抡才大典主考之责,乃因臣深知春闱系国本之重,公平二字,重逾泰山!臣必当铁面无私,明察秋毫,绝不容丝毫营私舞弊、玷污圣典之宵小行径!”
他特意加重了“铁面”二字,仿佛在为自己打气。
“好!望你铭刻五内!”
景帝猛地一拍御案,并未发出巨响,但那沉闷的震动却让王俭膝盖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景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住他:
“朕要的,不只是你王俭的铁面!朕要的,是这春闱考场,成为一块无瑕白璧!经得起天下士子灼灼之目,经得起后世史笔如椽之判!江南水患待平,漕运梗阻待通,朝廷要的是能挽狂澜、解民瘼的经世致用之才!不是只会雕琢词句、粉饰太平的绣花枕头!更不是靠蝇营狗苟、攀附权贵上位的国之蠹虫!”
景帝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踱至王俭面前。
王俭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只能深深垂下头。
“给朕盯死了!”
景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贡院之内,便是朕的紫宸殿!一应考官、吏员、杂役,凡行止鬼祟、交头接耳者,立查!考生之中,凡胆敢夹带片纸、传递讯息、舞弊弄巧者,无论其出身王侯将相,抑或寒门白屋,立拿!其卷,立废!其罪,严惩不贷!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凡涉舞弊者,可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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