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财政部的空气,向来凝滞如陈腐的油脂,混合着旧羊皮纸的霉味、墨水经年累月沉淀的酸涩,以及一种属于庞大帝国机器深处特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最后一缕惨白的暮光,挣扎着从高耸拱顶的狭窄彩绘玻璃窗挤入,无力地照亮了洛兰·冯·克劳迪乌斯面前堆积如山的典籍与报表。那光线,投在她紧锁的眉宇间,像是烙下了一道苍白的印记。
“三周…”嘴唇无声翕动,吐出这个冰冷的时限。
指尖划过一份摊开的国库收支简报末尾,那行用深红墨水书写的刺目数字,如同一道新鲜的伤口。三周后,维系这个庞大帝国运转的最后一口元气,将彻底断绝。微尘在光柱里绝望地沉浮,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厚重的橡木门被悄然推开,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书记官埃里克的身影裹挟着门外走廊更浓重的阴冷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滑了进来。“大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长期在权力倾轧中求生存养成的谨慎本能,“第三税务区的初步核查结果出来了。”他将一份崭新的羊皮卷轴恭敬地放在堆积的文件顶端,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沉睡的怪物。
洛兰没有抬头。目光依旧焦着在那象征帝国末路的红色数字上。
埃里克喉结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另一份薄了许多的文件,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反复翻阅过。他将其悄然压在那份新税单之下。“还有……这是您之前特意嘱咐的,关于‘黑石矿脉’特许开采权的历年税赋缴纳记录副本。”他的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原件已在档案司‘遗失’了。这份……是下官能接触到的最后痕迹。”
洛兰的指尖终于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赤字,落在埃里克最后放下的那份副本上。指腹传来羊皮纸特有的粗糙触感,带着一丝凉意。她抬眼看向埃里克,年轻书记官瘦削的脸颊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苍白,眼神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忠诚。这份忠诚,或许源于对她前任——那位同样年轻却死于非命的前任财政大臣——的某种敬意或同情,又或许,仅仅是对这艘行将沉没的帝国巨轮最后的本能反应。
“辛苦你了,埃里克。”洛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出去吧,把门……关好。”
埃里克深深一躬,迅速倒退几步,身影重新融入走廊的昏暗里。沉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隔绝了内外,也将洛兰重新密封在堆积如山的绝望和信息碎片之中。
寂静重新统治了这间巨大的办公厅。
洛兰的目光落回桌案。她首先拿起那份崭新的第三区税单副本。埃里克清秀的笔迹一丝不苟地记录着累累罪证:
赫尔曼伯爵封地(第三区):上报应缴土地税——金币七百枚。核查实地产出及预估市价——应缴金币三千一百枚。差额——两千四百枚。
布雷泽男爵封地(第三区):上报矿产开采特许权使用费——金币三百五十枚。邻近领主私矿实际产出估值——应缴金币一千五百枚。差额——一千一百五十枚。
索伦子爵(第三区)名下商行:上报年度利润税——金币九百枚。往来票据及库房存量核查——应缴金币约三千七百枚。差额——两千八百枚。
纸张在她指间微微颤抖。这不是简单的偷税漏税,这是近乎明火执仗的掠夺!用帝国基石般的财富,滋养着他们私人的奢华与贪婪。一股混杂着现代金融分析师理智怒火与异世界新任大臣切肤之痛的情绪在胸腔剧烈翻涌。愤怒如冰冷的火焰舔舐着她的神经。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尖带着沉重的使命感,探向羊皮纸堆下那份埃里克冒险带回的“黑石矿脉”特许开采权税赋记录副本。纸张更加粗糙,墨迹因年代久远而略显黯淡、晕染。
记录本身似乎并无惊人之处。年复一年,缴纳数额稳定得如同机械刻下的刻度线。
目光落在其中一行日期上。她的心脏骤然一缩。那是前任财政大臣——洛兰·冯·克劳迪乌斯的“原主”——猝死前三天亲自签批的核查记录。一行数字旁边,有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墨点。
那不是墨点。洛兰下意识地拿起桌角的便携式放大镜片——一个她根据模糊记忆,指挥工匠费力复原出来的小工具。黄铜镜框冰冷贴着眼眶。玻璃镜片下,那个“墨点”在视线中陡然放大、变形,清晰地显露出它原本的形态:一个极其潦草的数字。
“4”。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模糊扭曲的符号,像一道倾斜的闪电,又像一个被刻意抹掉的“0”。
洛兰猛地放下放大镜。四百?四千?还是四万?这个被前人标注的数字代表着什么?是未收足的税款?还是某个必须被掩盖的秘密金额?它指向哪里?这个潦草的数字,是前任在生命倒计时里匆忙捕捉到的关键线索,还是……催命的符咒?
指尖不由自主地抚向胸口。那里,隔着华贵却冰冷的大臣常服,一枚小小的、冰凉的金属徽章紧贴着她的心脏沉睡。那是克劳迪乌斯家族的家徽,一枚线条古朴、中心镶嵌着微小蓝曜石的菱形徽记。它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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