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左脚悬在半空时，云层里突然滚过一声清越佛号。
那声音像晨钟撞碎雾霭，又似清泉漫过心尖。
他抬头望去，便见一朵金色莲花从乱云中生长出来，莲花之上端坐着一位佛陀虚影——耳垂缀着珍珠串成的璎珞，眉心间红痣如血，右手结施无畏印，左手托着颗流转着慈悲光的泪滴。
"善哉，善哉。"佛陀声线温润，"小友修行至此，可见这踏天路尽头，不过是枯骨堆成的王座。
不如随我入西方佛国，我以大愿力渡你往生，许你永生不灭，看尽三千世界花开花落。"
元彬脚步微顿。
他认得这泪滴——三日前他为救坠楼孩童被钢筋刺穿胸口时，这滴泪曾落在他伤口上，瞬间愈合血肉。
原来佛陀早就在暗处观察。
"永生？"他抹去嘴角血迹，指尖轻轻碰了碰颈间的同心结，"三百年前水德星君夺舍我时，说过永生是最毒的枷锁。"他抬手指向下方——时雅熙正攥着他的道袍下摆，哭到肩膀发抖；太上天尊虽站在十里外，却仍在试图用仙力为他稳住四周乱流；血轮抱着刀席地而坐，刀刃上凝着他刚才咳的血，"这些会哭会笑会为我拼命的人，才是活着的证明。"
他抬手将泪滴托回佛陀掌心："谢佛主垂怜，但我这一世，要与人间同生共死。"
佛陀眼中慈悲更盛，却也多了几分惋惜。
莲花突然化作万千金芒，刺得元彬瞳孔收缩——这不是馈赠，是最后一次考验。
他咬碎舌尖，腥甜漫开时，金芒竟被染血的意志逼得节节败退。
"好个与人间同生共死。"
另一个声音从头顶炸响。
元彬抬头，便见乌云里浮起一道青衫道人虚影，腰间悬着半块残玉，正是水德星君记忆里那道总在关键时出现的身影！
"你可知这第九步踏下去，便是与天道结仇？"道人指尖轻点，元彬眼前突然出现幻象——时雅熙穿着红嫁衣在他坟前烧纸，太上天尊白发垂地跪在无量涧，血轮的刀断成三截插在焦土上。"退一步，我送你个太平盛世。
你爱的人平安，你护的人无灾，你只需做个普通凡人，寿终正寝。"
元彬浑身发抖。
幻象里时雅熙的眼泪那么真，太上天尊的白发那么凉，他几乎要伸手去抓。
可当他的指尖碰到幻象里自己的墓碑时，颈间的同心结突然发烫——那是时雅熙在他第一次被人围殴时，用校服丝带编的，说"系上这个，你就不是一个人"。
"天道要我退？"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水德星君替我挡下雷劫时没退，李峰为我顶下宋哥的刀时没退，时雅熙在我最狼狈时说'我信你'时也没退。"他对着道人虚影抱拳，"我欠水德星君一条命，欠人间一碗粥，欠这些人一生周全。"
他猛地挥手，幻象如镜花般碎裂。
道人虚影的残玉突然发出哀鸣，似是在为他惋惜，却也不再阻拦。
元彬深吸一口气。
第八步落下时，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第九步抬起时，他的道袍已被血浸透。
就在脚尖即将触地的刹那，一股陌生意志突然涌入识海——那意志里有黄土的厚重，有炊烟的温暖，有千万人合掌时的虔诚。
"你要什么？"意志化作一位白须老者的模样，正是元彬家谱里那位披甲开国的高祖。
"香火道。"元彬脱口而出。
他在水德星君记忆里见过，这是唯有最被人间铭记的修士才能执掌的道——不是仙，不是佛，是万千凡人的念想凝成的剑。
高祖你可知道，一旦执掌，你生时要替凡人挡灾，死后要为凡人守魂？"
元彬望着下方已经跪成一片的凡人——有被他救过的孩童，有被他治过病的老人，有时雅熙打工餐馆的老板举着"元先生平安"的灯牌。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夜市摆摊算卦时，那个塞给他两个茶叶蛋的阿婆说："小友命硬，是要做大事的。"
"我知道。"他对着高祖郑重叩首，"但人间有我爱的人，有我想护的烟火。
他们敬我一尺，我便还他们千丈。"
高祖的身影逐渐消散，却在他眉心点了颗朱砂。
刹那间，元彬感觉有千万道温暖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是阿婆的茶叶蛋，是李峰塞给他的早餐，是时雅熙熬夜织的围巾，是血轮替他挡刀时喊的"元彬你给老子撑住"。
第九步，落地。
无量涧的灵气突然静止了。
元彬周身泛起金色与青色交织的光，眉心那朵原本代表佛陀考验的莲花竟缓缓融化，与仙道的流光融为一体。
他抬头，看见云层里露出一角从未见过的天地——那里有太上天尊说的"空劫之后"，有海外仙岛之外的星河流转，有无数他曾护过的凡人的命运线，像金丝般缠在他指尖。
"原来...这就是踏天九步的尽头。"他喃喃自语。
下方的时雅熙突然尖叫起来，他低头，便见自己周身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不是消散，而是像潮水般退去，将最锋利的锋芒藏进血肉里。
云外，太上天尊望着那逐渐收敛的光，颤抖着摸出怀里的青铜镜。
镜中，原本混沌的"空劫之后"终于浮现出一点影子——像是座被光笼罩的城，又像是双在云端俯瞰的眼。
而元彬不知道这些。
他望着时雅熙哭着扑过来的身影，望着太上天尊终于露出的笑容，突然觉得，或许踏天九步的真正意义，从来都不是站在云端，而是站得更高些，能护得更周全些。
他伸手接住时雅熙，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桂花味。
远处，血轮把刀往地上一插，骂骂咧咧地抹眼泪。
元彬突然想起水德星君记忆里那个孤独的星空，又看看眼前这团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终于笑了。
光，还会再亮的。
但此刻，他想先抱抱这个为他哭花了脸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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