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宁下意识地想挣开他的怀抱,手腕已微微用力,结果冷不丁听到他这声道歉,一时怔愣住,没了反应。
为何要道歉?
沈霜宁并不觉得他是在对自己道歉,毕竟他没有对不起她什么,相反,他自出现起就一路帮衬她、提点她,虽也有利用的成分在,但无伤大雅......
可不等她细想,怀中人身上那股浓重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便像潮水般漫过来,将她也裹了进去。
沈霜宁心口莫名一揪,竟也跟着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
她僵持的动作渐渐放松下来,迟疑了片刻,终是缓缓抬起手,轻轻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肩头,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困兽般,柔声道:“没事,没事的……”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在寂静的殿内轻轻漾开。
裴执拥着她不说话,她也难以看清他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平稳。
方才那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剧烈情绪,正一点点沉淀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臂,看向她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歉意:“方才想起些难过的旧事,一时失态了,宁姑娘见谅。”
私底下,二人还是如以往那般相称。
沈霜宁已经站直了身子,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几分温和的体谅:“没事。”
她顿了顿,见他眼底仍有郁结,又轻声道,“裴公子若是心里压着事,不妨跟我说说。说出来,或许能好受些。”
裴执却叹息似的一笑,不愿多说的样子。
“坐吧。”
他转移了话题,抬手拿过青瓷茶盏,为她倒茶。
沈霜宁依言在他对面端坐下,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地上的香灰。
裴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想起地上的狼藉尚未收拾,便扬声朝外唤道:“来人。”
殿外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沈霜宁适时开口:“我方才进来时,瞧着外面并无人守着。”
裴执这才恍然——他先前一时心烦,打发了殿内伺候的人去办别的事,竟连这茬都忘了。
“罢了,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再收拾吧。”
他将茶盏往沈霜宁面前推了推,示意她用茶,才道:“宁姑娘找我有事?”
语气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失态不曾出现。
这是除萧景渊外,沈霜宁见过唯二变脸很快的人了,大约城府极深之人都有点共通之处吧。
沈霜宁轻抿了口茶,道:“裴公子可识得张重张将军?”
裴执微微挑起眉,倒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来直接问他。
他一面倒掉手里冷掉的茶水,一面不动声色道:“认得,他怎么了?”
沈霜宁没有直接说前世的事,而是试探道:“先前听裴公子说过,想在京营里安插可靠人手,不知这位张将军,便是公子属意之人?”
裴执也不瞒着她,“不错。”
沈霜宁见他对自己如此坦诚,喉间的话滞了滞,心底莫名有点惭愧。
“你是觉得他有何不妥?”裴执打量她神情,主动问道。
沈霜宁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抬眸迎着他的视线,终究没有道出前世隐秘,只问道:“裴公子可清楚他的底细?”
若非为了此事,她也不会私下来找他。
裴执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淡笑,缓缓道:“张重家世低微,没什么背景可言。但他性子刚毅,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旦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也正因如此,他不擅钻营,又不合群,在官场里总显得格格不入,仕途上屡屡碰壁,一身武艺与才干,倒成了无用武之地的摆设。”
裴执给自己添了盏茶,茶盏在指尖轻轻转了半圈,浅啜一口后,才温温然地补充道:“这样的人,用得好,便是一把趁手的好刀。”
“好刀”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沈霜宁却只觉得后颈猛地窜上一阵寒意,顺着脊椎一路蔓延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沈霜宁觉得裴执像披着圣人皮的魔鬼。
上一世,张重就是瑞王手里的一把“好刀”,对瑞王是绝对的服从。哪怕是刀指亲族、血染宫闱,也从未有过半分迟疑。
而现在,张重成为了裴执的人......
沈霜宁看着面前清正朗然的君子,忙将心底那股荒唐可怕的想法给抛掉了。
她的担心有些多余。
裴公子这般清风霁月的人物,心性磊落得如同圣贤,与瑞王那种藏着狼子野心的人,本就有着云泥之别。
张重跟着他,应当是不同的吧。
沈霜宁心底那份不安渐渐淡了下去。
裴执将她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仿佛能洞悉她此刻的想法。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水上。
有些秘密,他永远不愿让她知晓——比如他曾是瑞王幕僚,为那滔天权势算尽人心,手里也曾沾染过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他只想让她永远记住此刻的自己,此刻与她平起平坐,论茶谈事的裴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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