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块凝聚的乌云并未随着日落散去,反而愈发厚重,如同墨汁,迅速浸染着整个天空。
狂风呼啸而来,吹得小镇外的荒草贴地倒伏,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土腥味,闷热的空气让人窒息。
陈九斤怀揣着银子,拉着陈小满,在荒野中穿行。
那银子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
他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杨夫人裙摆下蔓延的血色,以及浊气。
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在这修真者横行,视凡人如蝼蚁的世道,他一个连气都无法引入体内的相师,能做什么?
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如附骨之蛆,让他脊背阵阵发寒。
席卷而来的黑云彻底吞噬了天光,他不得不放弃回家的念头,只能先去镇外那座荒废多年的山神庙对付一晚。
刚踏入破庙的门槛,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天地间,瞬间挂起了一道灰蒙蒙的雨帘。
破庙四处漏风,屋顶塌了大半,只有正中间那尊被蛛网覆盖的山神石像还算完整,勉强能遮挡些风雨。
这种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庙宇,就像他这一脉相师,在修真兴起的时代里,注定破败,注定被遗忘。
陈九斤将捡来的干柴堆在神龛前,哆嗦着手敲击火石。
眼前阵阵发黑。
先前强行催动相术,窥探被浊气缠绕的命宫,早已让他心神耗尽。
杨员外那充满杀意的眼神,更是让他气血翻涌。
此刻,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正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爹,你怎么了?”
陈小满的声音将他从混沌中拉回,她的小手贴上陈九斤的额头,入手滚烫。
“没事……”
陈九斤话音未落,便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斑驳的土墙,剧烈地咳嗽起来。
饥饿与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
窥探天机者,必遭天谴。
相师能预知祸福,却无力抗衡。
这便是相师的悲哀。
或许,只有那些能夺天地造化的修真者,才真正有资格逆天改命吧……
陈九斤彻底昏死过去。
陈小满默默地从自己的小布袋里,掏出几块硬邦邦的、她饿了一天也舍不得吃的干粮碎块。
她又冒着大雨,从庙外采回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
在破瓦罐里接了些雨水,用石头将草药捣碎,笨拙地搅和着。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混着干粮碎块的药糊,一点点喂到陈九斤干裂的嘴唇边。
“爹,吃一点。”
昏迷中的陈九斤却猛地一颤,整个人蜷缩起来,发出含混不清的惊叫。
“鬼……别过来……”
“贼老天!我爹娘的命你拿走了,我的命你也拿去!来啊!”
他的声音绝望。
陈小满吓得一哆嗦,惊恐地望向庙外。
风声,雨声,破庙门板的吱呀声,此刻都变得无比诡异。
跳动的火光,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她不再犹豫,紧紧抱住陈九斤,把头深深埋进他那破旧的道袍里。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体温,陈九斤渐渐安静下来,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许,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孩童般的笑意,口中模糊地呢喃着。
“娘……”
陈小满拉着他的手,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能抵挡屋外所有的风雨和黑暗。
直到后半夜,陈九斤才幽幽转醒。
火焰的温热让他出了一身虚汗,烧退了大半。
他踉跄着坐起,目光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墙角。
陈小满蹲坐在那,小小的肩头不停耸动。
她极力压抑着,却依然有低低的哽咽声传出。
陈小满哭了。
两年来,他从未见她哭过。
这个被遗弃、被欺负,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疏离和倔强的女孩,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陈九斤心头一刺,挪着身子过去,轻轻将她瘦弱的身躯揽入怀中。
他粗糙的手,抚摸着她那枯草般的头发。
“小满,怎么了。”
陈小满在他怀里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所有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趴在陈九斤的肩头,放声大哭。
“呜……我……我以为你……要死了……”
她哭得太用力,以至于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九斤浑身酸痛,却还是努力坐直身体,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声音沙哑地开口。
“小满,我给自己算过。”
“天煞孤星,克亲,克友,注定孤苦一生。”
陈小满的哭声一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陈九斤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火光,一字一句道:“所以,以后别叫我爹了。”
“叫我哥。”
“或许……这样,你能活得久一些,我也能活得久一些。”
陈小满怔怔地看着他,小脸上满是泪痕。
她没有回答。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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