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僵硬,但经验老道,手指在矿石表面一摸,便能准确地将不同成色的矿石分开放置,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擦拭自己的兵器。
分拣好的矿石,被壮劳力用箩筐抬走,送往谷地深处几个覆盖着厚实防火泥顶的巨大石屋。
第一间石屋,热浪扑面。
屋内矗立着数座用巨大青石垒砌高达一丈的炉子。炉口火光熊熊,映得屋内一片暗红。
汗流浃背的工匠们,正不断将分拣好的铁矿石和上好的煤炭投入炉口。
鼓风机发出轰鸣,将风源源不断送入炉膛,火焰瞬间由红转白,温度急剧升高。
矿石在高温中渐渐熔化,铁水如同暗红色的岩浆,沿着炉底的沟槽缓缓流淌出来,注入下方早已准备好的泥土模具之中,冷却后形成粗糙的生铁锭。
这些暗红色的生铁锭被迅速运往隔壁第二间石屋。
这里的温度稍低,却充斥着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
炉火旁,经验丰富的铁匠师傅,正将生铁锭与精选的熟铁巧妙叠放,再次投入特制的炉中加热。
待温度达到,便用巨大的铁钳夹出,放在沉重的铁砧上。数名膀大腰圆的铁匠,轮动沉重的大锤,开始反复锻打。
渐渐的,铁块的颜色由暗红变得银亮,质地也变得更加坚韧。
锻打成型后的钢坯,被送入守卫最为森严的最后一间石屋。
这里相对安静,只有砂轮飞转的嗡嗡声和金属在磨石上拉出的轻锐摩擦声。
屋内光线明亮,十几位手指灵巧的老匠人,正对着初步成型的钢坯精雕细琢。
淬火的水槽冒着丝丝白气,回火的炉火控制着微妙的温度。刀剑的雏形在匠人们手中逐渐清晰。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匠人,将手中刚刚打磨好的一把长刀横在眼前。
刀身笔直,线条流畅,通体泛着一种冷冽的幽暗光泽,与寻常铁器的乌黑截然不同。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靠近刀镡处的刀脊上,用特制的钢针,小心翼翼地刻下一个极小的印记。
刻完最后一笔,老匠人将长刀递给旁边肃立的军士。
那军士接过,走到屋角竖立的试刀桩前。
桩子上层层叠叠捆着三张浸湿的厚牛皮。
军士凝神吸气,双手握刀,猛然挥臂下劈!
嗤——
一声轻响,如同裂帛。
寒光一闪即没。
三叠厚厚的湿牛皮,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平整,竟无一丝毛糙牵连。
军士收刀,看着那整齐的断口,又低头凝视手中长刀雪亮的锋刃,眼中爆发出精光。
他猛地抬头,看向屋外山谷深处熊熊燃烧的炉火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那是两个字:“好钢!”
……
煤山铁矿的炉火日夜不息,铁水奔流。
沈嘉岁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目光便从矿山转向了更广阔的田野。
春耕已近尾声,夏耘迫在眉睫。
第一季免租,仅需缴纳朝廷正税的甜头,让无数原本在温饱线上挣扎,或是依附于地主田庄的无地农民红了眼。
县衙门口,领地的长队日日蜿蜒。
一万八千亩收回的官田,在衙吏沙哑的吆喝和无数双指印中,短短三日,消失得一干二净。
荒芜的田埂被重新踏出小路,土地迎来了新的主人。
新昌县那些小地主们,却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钟家偌大的家业,被县主用“官田”这把软刀子,无声无息肢解的惨状,犹在眼前。
如今,县衙竟免费放地,只需交税。
这对他们赖以生存的租佃关系,无异于釜底抽薪。
“再这样下去,佃户全跑光了,谁还来租我们的田?”
“五成租子?人家官田只收税!我们拿什么留人?”
“降!必须降!降到五成,或许还能稳住些老实人!”
“对,降到五成!总比地荒着,一个子儿都收不上来强!”
田地分派完毕,沈嘉岁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她深知粮食乃万民之本,也深知自己于此道近乎无知。
坐困愁城不如求教于野。
她命人寻访县内,重金礼聘了十几位老农。
这些土地上的活化石,被恭恭敬敬请入县衙后园辟出的“农事房”。
“育种是根本。”为首的老农王伯,声音沙哑,“种子孬,再好的地,再勤快的人,也打不出好粮。”
沈嘉岁颔首表示赞同,将官仓中品质最好的存粮划拨出来,交由这群老把式亲自筛选、晾晒、处理。
她不懂具体门道,只给要求:要能抗病能多打粮的良种。银子,县衙出。
种子在农事房精心伺候下渐渐饱满。
当第一批处理好的良种分发到领了官田的农户手中时,田野间最后一点荒地也被翻垦完毕。
泥土的腥气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弥漫在春风里。
然而,沈嘉岁策马巡视田埂时,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
她看到的景象,让她心头沉重。
笨重的直辕犁,需两三人合力才能拖动,老牛呼哧带喘,扶犁的汉子更是汗流浃背,脊背弯得像张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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