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姑苏城连日来的阴霾,雨势渐歇,只余下檐角滴落的零星水珠,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寂寥的回响。栖梧苑的敞轩内,空气却比窗外的湿冷更加凝滞沉重。
阿月颓然地坐在圈椅中,手臂的伤痛早已被心头的憋屈与无力感淹没。她看着孤仁盛(穆之)沉默地将那本染着她鲜血的账册,慎重地用油纸包裹,再放入一个不起眼的木匣深处。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下颌线绷紧,显露出内心的汹涌波涛。那份挫败,那份不甘,那份不得不暂时妥协的沉重,阿月感同身受。
“穆之……”她低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们……真的只能这样了吗?”那双昨夜还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脆弱又倔强。
穆之合上木匣,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面容上。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并未回答她关于“只能如此”的问题,而是单膝蹲下,视线与她齐平,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
“还疼吗?”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目光落在她包扎好的手臂上。
阿月下意识地摇头,可细微的牵扯还是让她蹙起了秀气的眉。
“逞强。”他低语,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疼惜。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因冷汗黏在颊边的一缕碎发,动作珍重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细腻的肌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阿月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穆之感受到她指尖的轻颤,眸色更深。他凝视着她微红的眼眶和紧咬的下唇,那强忍泪意的模样,比任何哭泣都更让他心头揪紧。昨夜她为太子据理力争时的灼灼信念,与此刻面对黑暗现实的无力脆弱,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都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阿月,”他再次开口,声音更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昨夜我说过,今日的隐忍,是为了他日能发出更致命的一击。这话,不只是安慰你。”他微微倾身,距离近得阿月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以及那里面燃烧的、未曾熄灭的火焰,“账册还在,线索只是暂时被斩断,并非完全消失。‘蛛网’断尾求生如此之快,恰恰证明他们畏惧,畏惧我们手中的东西,畏惧我们继续追查下去。这份畏惧,就是我们最大的筹码。”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角,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松墨气息,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不安。阿月怔怔地望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份坚如磐石的决心,以及……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如此清晰读懂的、超越同僚之谊的关切与守护。
“可是穆之,”她声音微哑,“我们势单力薄,东宫……”
“东宫并非铁板一块。”穆之打断她,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杨顾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位‘影子’,那位操盘手……太子是否知情,是否默许,尚是未知之数。即便知情,储君之位看似尊崇,实则步步惊心,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需要的,是耐心,是时机,是足以一击即中的铁证,而不是此刻飞蛾扑火般的莽撞。”他顿了顿,目光灼灼,“阿月,你信我吗?”
“我……”阿月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退缩与犹疑,只有一片坦荡的赤诚与沉重的责任。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包裹,那份因黑暗而生的寒意被驱散了大半。“我信你。”她听见自己清晰而坚定地回答。
穆之唇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那笑意如同冬日暖阳,瞬间融化了他眉宇间的沉重冰霜,也照亮了阿月的心房。他紧了紧握着她手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叩。慕婉儿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牛皮囊(内装金疮药等物),在侍女小久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她步履轻快,脸上已不见昨夜得知王守仁死讯时的铁青,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师兄,阿月,该换药了。”慕婉儿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惯有的干练。
穆之起身,对小久吩咐:“去准备些清淡的早膳和参汤,阿月姑娘需要静养。”语气是自然而然的下达命令,带着不容置喙的关切。
小久连忙应声退下。
穆之这才看向阿月,低声道:“让婉儿看看伤口,我就在外面。”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带着安抚的意味,这才转身离开敞轩,体贴地关上了门。
敞轩内只剩下阿月和慕婉儿。慕婉儿利落地打开牛皮囊,取出药瓶和干净的细棉布,动作娴熟。“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解开阿月手臂上原有的包扎。
换药的过程确实有些疼,阿月咬着唇忍耐。药粉带着清冽的气息,比之前的药膏味道更冲些。慕婉儿手法精准利落,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瞥了一眼阿月略显恍惚的神情,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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