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夏日,湿热得像一口密不透风的蒸笼。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连蝉鸣都透着有气无力的慵懒。
在贬所的简陋宅院外,两匹快马踏着尘土,急促地停了下来。马上跳下两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尽管旅途劳顿,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倨傲——正是费无极的长子费衍、次子费英杰。
“就是这儿?” 费英杰看着眼前这处院墙斑驳、门口连个像样门房都没有的宅院,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满是嫌弃,“刁光斗就住这种地方?”
费衍比弟弟沉稳些,他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衣袍,沉声道:“少废话,父亲的命令要紧。再不堪,也得进去。”
两人通报后,被一个老仆领进了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株芭蕉,叶片上爬满了蚜虫,墙角还堆着没来得及清理的杂草,与刁光斗当年在睢阳的气派,判若云泥。
正屋的门开着,刁光斗坐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身上穿着粗布短褂,头发花白,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乡下老头,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精光。
“哟,是费大公子、费二公子啊。” 刁光斗放下蒲扇,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稀客,稀客。岭南这地方穷,没什么好茶招待,委屈二位了。”
费衍开门见山,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放在桌上:“刁老先生,家父的意思,想必您已经猜到了。” 他刻意加重了“家父”二字,提醒对方,费家的势力,远非他一个贬官可比。
费英杰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威胁:“老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东西在您手里,是祸不是福。交给我们,家父保您在岭南安稳度日,甚至……将来还有机会回京。”
刁光斗拿起那封密信,却并不拆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慢悠悠地说:“你们说的‘东西’,是那本账册吧?”
费衍点头:“正是。那本账册,牵连甚广,留在外面,对谁都没好处。老先生当年在睢阳,与家父也算有几分交情,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顺水人情?” 刁光斗笑了起来,笑声在简陋的屋子里回荡,带着几分嘲弄,“费大公子真是会说话。当年我在睢阳,费相国可没少‘关照’我啊。怎么,现在怕了?”
费英杰按捺不住怒火:“刁光斗!你别给脸不要脸!若不是看在你手里有那东西,你以为我们会千里迢迢来这破地方?识相的,赶紧交出来!”
“二公子稍安勿躁。” 刁光斗摆了摆手,依旧慢悠悠地摇着蒲扇,“账册我有,也可以给你们。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费衍警惕地问。
“很简单。” 刁光斗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我在岭南,日子清苦。以后每月,给我送十两银子、两匹好布来。另外,我那远房侄子,在神都想谋个小吏的差事,费相国得帮衬一把。”
这条件,对费家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费衍几乎没犹豫,立刻答应:“没问题!只要你交出账册,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二十两,也没问题!”
刁光斗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走进内屋。片刻后,他拿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盒子走出来,递给费衍。
“东西在这儿,你们点点。”
费衍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油布,里面果然是一本账册,封皮泛黄,与他们想象中的“百官行述”一模一样。费英杰凑过来,飞快地翻了几页,看到上面“费无极”“王显”“崔明”等名字,以及那些熟悉的罪证,顿时松了口气。
“没错,就是它!” 费英杰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费衍也长舒一口气,连日来的焦虑一扫而空。他小心翼翼地用油布重新包好账册,对刁光斗拱了拱手:“多谢老先生成全。我们这就回神都复命,您的条件,家父定会照办。”
他们生怕夜长梦多,也没再多留,匆匆告辞,翻身上马,朝着神都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刁光斗一身,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直到快马的蹄声再也听不见,刁光斗脸上那副“落魄老头”的表情,才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笑。
他转身回屋,走到墙角,挪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从里面又拿出一个油布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另一本一模一样的“百官行述”。
不仅如此,他走到床板前,掀开床板,下面竟整齐地码着十几本用油布包好的账册,每一本,都与他交给费家兄弟的那本,分毫不差。
“以为拿到这东西,就能高枕无忧了?” 刁光斗拿起其中一本,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封面,像是在嘲笑费家兄弟的天真,“太嫩了。”
早在他被贬岭南的路上,就料到费无极等人会来索要账册。他当年在睢阳经营四十年,最擅长的就是“留后手”——那本账册,他早就让心腹用蝇头小楷,一字一句地抄录了二十份,每一份都与原件一般无二,连纸张的做旧、墨迹的深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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