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
是震惊。
最后是深沉的羞愧。
他握着大刀的手，指节捏得发紧，微微颤抖。
那沉重的鬼头刀，“哐当”一声，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
重重砸在地板上。
他魁梧的身体晃了晃。
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喃喃自语：“本质……一样？”
“不察己过……专责他人？”
吕秀才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锥子。
狠狠刺穿了他用愤怒包裹起来的、不愿深究的自责。
他想起自己突围时，身后袍泽绝望的呼喊。
想起主将可能陷入重围的担忧。
想起自己一路奔逃时，内心那无法言说的恐慌和……耻辱。
是啊，无论五十步还是一百步，逃跑就是逃跑。
他追杀“五十步”，除了泄愤，何尝不是在拼命证明自己比他“更有理由”、更“情有可原”？
以此掩盖内心那同样的懦弱和失职？
“百步”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
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肩膀塌陷，再没有了刚才的凶悍之气。
只剩下一片灰败的死寂。
桌子底下。
“五十步”看着“百步”失魂落魄的样子。
又听着吕秀才那番话。
脸上的那点侥幸也消失了。
他慢慢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动作迟缓。
沾满尘土的脸上同样写满了羞愧。
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嘴里嗫嚅着：“我……我……号角一响，腿肚子就转筋……”
“看见……看见对面黑压压的骑兵冲过来，魂都飞了……”
“我……我也没脸……”
他想到自己一触即溃，丢下武器盔甲只顾逃命。
想到那些可能因为他的溃逃而瞬间崩溃的阵线……
冷汗涔涔而下。
整个大堂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只有《命运交响曲》那充满力量的旋律在回荡。
仿佛在叩问着每个人的心灵。
佟湘玉看着两个从杀气腾腾到失魂落魄的大汉。
又看看空中那些疯狂滚动的、全是夸赞秀才和讨论“本质”的弹幕。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精明的小算盘在心里噼啪作响。
她清了清嗓子。
脸上瞬间堆起春风化雨般的温暖笑容。
扭着腰肢走上前，声音又软又糯：“哎呀呀，看看看看，这都弄得什么事儿嘛！”
“额滴个神啊！打打杀杀多不好，伤了和气，吓坏了家人们，还砸坏了我这上好的桌椅板凳！”
她心疼地摸了摸旁边一张被“百步”撞歪了腿的榆木桌子：“邢捕头！邢捕头！你看看这损失！”
“亲娘哎，这影响仕途啊！”
一直在门外探头探脑、等着捡便宜的邢育森（邢捕头）立刻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窜了进来。
一手按着腰刀。
一手装模作样地翻着他的小本本。
绿豆小眼闪烁着精光：“在呢在呢！掌柜的莫慌！邢捕头在此！”
“损坏财物，扰乱治安，情节严重！”
“按照大明律……那个……得赔！”
“亲娘哎，这数目可不小啊！”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眼神在“百步”和“五十步”身上扫来扫去。
琢磨着能榨出多少油水。
“赔？” “百步”苦涩地咧咧嘴。
声音沙哑：“败军之将，身无长物，唯有贱命一条……”
“五十步”也哭丧着脸：“我……我连那半身甲都跑丢了……”
“值钱的……早没了……”
佟湘玉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立刻双手一拍。
笑容更加灿烂，像朵盛开的牡丹花：“看看！英雄末路啊！多让人心疼！”
“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还背一身债，何苦来哉？”
“咱们呐，得向前看！”
“你们二位，一个‘五十步’，一个‘百步’，这名号，听着就响当当！有噱头！多好的招牌啊！”
她热情地一手拉住一个的胳膊。
把他们往中间拽，仿佛多年的老友：“听我的！别想着打打杀杀，也别想着回去扛那糟心的军令状了！”
“就在我这同福客栈边上，盘个小铺面！开个酒馆！”
“名字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就叫——‘五十步笑百步’！”
“多好！多响亮！多有意思！”
“开……开酒馆？” “百步”和“五十步”同时抬头。
一脸茫然加懵逼。
“对呀！”佟湘玉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你们这经历，多好的谈资！多吸引人！”
“客人来了，你们就讲讲战场上的事儿，讲讲这‘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讲讲今天这场误会！”
“秀才刚才那番高论，保证能吸引一堆读书人来听！”
“再配上大嘴的好酒好菜……”
她朝李大嘴努努嘴。
李大嘴立刻挺起胸膛。
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保管让客官们吃了还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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