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后的夜风裹着霜气，朱允炆裹紧藏青斗篷，踏着宫墙下斑驳的树影往更夫值房走去。腰间獬豸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撞，这是临行前朱标塞给他的物件，触手尚有余温。值房的油灯在窗纸上投出晃动的光晕，还未靠近，便听见屋内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老张，你真瞧准了是翊坤宫的方向？”“那还能有假？月白裙裾一晃就进了太医院角门，虽说戴着帷帽，可这宫里能穿金线云纹裙的...”
朱允炆抬手叩响木门，屋内骤然安静。推门而入时，三个更夫慌忙起身，打翻的酒碗在砖地上洇出深色痕迹。为首的老更夫张五攥着铜锣，喉结上下滚动：“您... 您是...”
“继续方才的话。” 朱允炆摘下斗篷，烛火照亮他眼底的锋芒，“皇后娘娘发病前夜，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张五 “扑通” 跪地，额头贴地：“小人该死！不该议论贵人！” 另外两人也跟着哆嗦，酒液顺着碎裂的碗沿蜿蜒，在地上画出扭曲的纹路。朱允炆蹲下身子，从袖中取出羊皮纸，用炭笔勾勒出太医院的轮廓：“从玄武门巡更过来，你看见的人影是独自行走？可曾听见脚步声？”
“独个儿！走得极快，像是怕人瞧见。” 张五声音发颤，“小人本想喝问，那人抬手甩出一锭银子，正砸在铜锣上...” 他摸出怀中的银锭，上面 “宝源局” 的印记泛着冷光。
朱允炆接过银锭仔细端详，边缘细微的月牙刻痕，与 “福记” 商铺账本上的记号如出一辙。他指尖划过更夫沾着泥渍的裤脚：“当时月色如何？你离那人多远？”
“子时三刻，月亮被云遮了大半。” 张五比划着距离，“约莫二十步开外，可那月白裙上的金线云纹，小人在御花园当差十年，绝不会认错！” 他后颈突然泛起红疹，下意识地抓挠，“怪了，打那夜起就痒得厉害...”
朱允炆目光一凛，瞥见墙角竹筐里散落的夜来香花瓣。他捡起花瓣放在鼻前轻嗅，甜腻的香气中混着一丝陌生的辛味。“今夜你巡更时，可曾闻到类似的味道？” 他将花瓣凑近张五。
老更夫猛地后退半步：“对！就是这味！比夜来香刺鼻得多，小人当时还以为是太医院在熬药...”
朱允炆起身走向门口，月光透过角门洒在青石板上，映出几处深浅不一的水洼。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其中一处水痕边缘 —— 那里凝结着细小的金粉，与翊坤宫失窃的描金香炉材质相同。
“你确定那人进的是太医院？” 朱允炆突然问。张五挠着发红的脖颈点头，却没注意到朱允炆的目光，正落在他鞋底沾着的珍珠碎屑上 —— 那是皇后生辰时特赏翊坤宫的布料残片。
朱允炆倚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颠簸声中，思绪如乱麻般翻涌。他取出贴身收藏的证物：沾着金粉的帕角、带着异香的花瓣、刻有月牙痕的银锭，每一样都似是而非地指向翊坤宫，却又暗含蹊跷。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银锭边缘的刻痕，他想起 “福记” 掌柜的供词。香料、假桂花、特殊记号，这些零散的线索在脑海中逐渐串联成线。若幕后黑手要栽赃陈砚，何必留下如此明显的标记？除非... 对方刻意为之，想要引他走入预设的陷阱。
月光如水般柔和地透过车窗，轻轻地洒落在花瓣上，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银纱。然而，在这宁静的景象中，有一个细节却引起了朱允炆的注意——那是胭脂压痕与丽妃的牡丹纹包装纸重叠浮现的瞬间。
朱允炆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凝视着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心中却涌起了一股疑虑。丽妃与陈砚之间素有嫌隙，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以丽妃的心智和手段，她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地留下这样一个明显而拙劣的把柄呢？
朱允炆的思绪开始飞速运转，各种可能性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突然想起了张五后颈上的红疹，那与掌柜接触神秘人后的症状竟然一模一样。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香料、过敏反应、刻意暴露的证据……这些原本零散的碎片，此刻在朱允炆的脑海中像是被引爆的炸弹一般，瞬间炸开。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一个他之前从未想过的方向。
“欲盖弥彰啊！”朱允炆眉头紧蹙，喃喃自语道。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车厢，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这声音能敲开眼前的谜团。
对方显然不是一时疏忽，而是有意为之。在如此关键的地方留下破绽，其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让查案者对证据的真实性产生怀疑，进而陷入自我否定的困境。
如果所有的线索都毫无破绽、完美无缺地指向翊坤宫，那反而会让人觉得这一切都像是被精心设计好的，显得异常虚假。而这种看似有瑕疵的证据，却更能迷惑人，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掉入陷阱。
这无疑是一种以退为进的高明布局，朱允炆不禁对幕后黑手的智谋暗暗惊叹。
他又取出沾着珍珠碎屑的油纸，想起张五笃定的证词。金线云纹裙、太医院角门、珍珠布料，这些看似确凿的证据，却与陈砚平日的喜好相悖。陈砚从不喜奢华衣饰，更不会在深夜独自前往太医院。那么问题来了，对方为何要用翊坤宫独有的元素来布置现场？
答案渐渐浮出水面。幕后黑手熟知宫廷规制，知晓哪些细节能最快将矛头引向陈砚，却又故意留下逻辑漏洞。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双重迷局 —— 既想致陈砚于死地，又要让查案者因证据的矛盾性而犹豫不决。
马车停在东宫门前，朱允炆却未立即下车。他望着手中的花瓣，突然想起张五描述的异香。那种混合着夜来香的辛味，绝不是宫中寻常香料。若能查出香料的来源，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之人。而这，也解释了他为何决定明日前往尚宫局 —— 那里掌管着后宫所有香料的出入，必定藏着关键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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