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声此起彼伏，惊飞了檐角避雨的雨燕。
雨还在下，细密连绵，但百姓们手中仍然高举着驱散阴霾的灯火光芒……
袖中被雨水浸湿却依然捂在胸口，滚烫得如同烙印的书卷……
眼中如檐下雨线般擦也擦不尽的热泪……
这所有的光，所有的暖，所有的重量，都随着那个决然远去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皇城的每一寸青石板，每一块砖瓦之上，成为这座皇城最深的印记！
萧凌云身着青衫，肩负重任，带着整个文道长河的身影，向着那烽烟冲天，血色浸染的遥远西北疆土，坚定不移地踏浪而去。
……
离开皇城的第七日，萧凌云身上的青衫已被戈壁的风沙染成土黄色，终于是抵达了直面妖蛮的玄胤第一雄关——瀚海关。
戈壁的风卷着粗砺的细沙，无孔不入地灌入口鼻。
他抬手遮住眼缝，透过指隙望见地平线尽头，那座在尘烟中若隐若现的宏伟黑影。
瀚海关的轮廓像被巨兽啃噬过的骨茬，参差的城墙上插着几面褪色破败的军旗，在弥漫的晨雾中有气无力地飘荡着。
“大人，前面就是瀚海关了。”
车夫勒住躁动的骆驼，声音里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过了这道烽燧，可就真进了鬼门关。您……多加小心。”
萧凌云点头，目光凝重地扫过道旁散落的枯骨。
那些泛着惨白磷光的白骨堆里，半截断枪的缨穗还缠着褪色的红布。
锈迹斑斑的枪身上粘着干涸发黑的血痂，无声地向过往路人诉说着昔日的惨烈厮杀。
更远处，几具穿着残破玄胤军服的尸体横陈在沙地上。
甲胄破裂处露出的皮肉，早已被风沙和秃鹫啃噬得面目全非。
只剩下一堆破布和白骨，在呜咽的风中发出细碎而瘆人的摩擦声响。
七日前离开皇城时，女帝亲赐的文书在袖中焐得发烫。
那时朱雀大街的槐花正落，翰林院学子们挥别时的笑脸还清晰如昨。
可此刻的眼底却只剩满目疮痍与死寂。
萧凌云握了握腰间的君子剑，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凌厉，迈开脚步，踏着黄沙，坚定地朝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关隘走去。
城门守军的甲胄破得能看见里面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脸上满是风霜刻下的痕迹。
看见萧凌云手里那卷明黄色的文书时，原本斜倚着门框打盹的士兵猛地一个激灵。
立即挺直了佝偻的腰杆，手忙脚乱地行了个不标准的军礼，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大人……大人可是皇城派来，帮助我等抵御妖蛮入侵的勇将。”
萧凌云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解释：“不过，我是文……”
那守军将士心潮澎湃，压根没听见他后续的话语，一溜烟地转身就跑进城关内，边跑边扯着嗓子喊：“来了，皇城的援军来了。大人物来了。”
有些发干发涩的声音在空旷的关城内回荡。
萧凌云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罢了，到了报到处再耐心解释也无妨。”
报到处设在一处由废弃庙宇改造而来的营房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和劣质酒混合的怪味。
案几上几个空酒坛积着厚厚的灰。一个满脸横肉，眼带凶光的校尉闻声迎了出来，腰间的佩刀鞘口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握刀所致。
他上下打量着萧凌云，目光在那身与边关格格不入的，即便染尘也难掩清贵的青衫上停留片刻。
忽然咧嘴露出满口黄牙，脸上堆起夸张而谄媚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拱了拱手：
“哎呀，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弟兄们都快撑不住了。快请上座，小的这就让人给您沏壶好茶……不，上好酒！”
萧凌云刚在满是裂痕的木椅上坐下，那校尉已亲自捧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沉着半寸厚的粗劣茶渣。
一股浓烈刺鼻的劣质茶香混着汗酸味扑面而来。
他刚要开口说明来意，却见那校尉的目光瞥见他递过去的文书落款，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如同冻僵的猪油，瞬间垮塌下来，只剩下惊愕和难以置信。
“翰林院首席萧凌云。文……文官。”校尉的声音像被突然掐住脖子的公鸭，尖锐刺耳，“您……您不是陛下钦点的勇将！”
萧凌云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不是。我是文官之首萧凌云。主动请愿前来瀚海关，助阵镇压妖蛮大军。”
文书被校尉失态地重重拍在案几上，发出啪啪的闷响。
他的脸色从猪肝红迅速褪成青白，先前那股刻意营造的热络劲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愚弄般的恼怒和鄙夷。
“格老子的朝廷疯了不成，派个舞文弄墨的酸儒来西北军？”
他猛地起身，木椅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长音，手指几乎要戳到萧凌云鼻尖。
“老子和兄弟们在边关吃沙子喝风，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妖蛮拼命的时候，你们在皇城喝花酒听小曲儿。”
“现在妖蛮大举入侵了，就派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过来，顶个卵用！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吗？！”
校尉的骂声像捅了马蜂窝，营房外瞬间聚起二十几个闻声而来的糙汉士兵。
他们的甲胄上沾着暗红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和泥浆，靴底还粘着未干的黄泥。
浓重的血腥气和汗味混合在一起，显然是刚从惨烈的战场上撤下来休整。
“听说上面派了个文官老爷来管咱们。”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士兵斜睨着营房内，声音沙哑。
“管？”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把手里的长矛往地上一戳，铁矛头撞在青石板上迸出几点火星，语气充满嘲讽：
“老子连他娘的军饷都几年没拿全了，饭都吃不饱，如今还能被个皇城派来的酸儒老爷管着？真是天大的笑话！”
“朝廷眼里还有咱们这帮卖命的吗？！派个书生来，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有人愤愤不平地接口。
“就是！让文官来带兵打仗，不如直接给咱们发丧，省得费事。”
更恶毒的话语响起，引来一片压抑的附和。
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充满了绝望和被轻视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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