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中，竽瑟正绷着一张脸在给邓青包扎，一张嘴跟着手上的动作一样巴巴说个不停。
“谁告你撞头就能死的？我家郡君好心好意劳心劳力替你们平冤，你倒好，恩将仇报的吓唬人！真要让你们给施子春偿命，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吗！”
竽瑟是真的生气。
她认识温清宁这些日子，头一次见她这么惊慌，真怕这么一吓回头再惊到生病，到时又不知道要休养多久才能养好。
邓青双目紧闭，眼皮颤动，显然已经苏醒。
“人怎么样了？”
沈钧行的声音响起，竽瑟转身行礼，“不打紧，用的力气不大，喝些化瘀的药，再躺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温清宁闻言，又见邓青已经醒来，稍稍松了口气：“活着就好。”
王庆听到人没事，立即走到邓青身边，拿袖子抹了把脸：“你……傻！兄弟弟弟要要同同生死。”
邓青有些激动地望着义兄，面上闪过后怕和庆幸。
温清宁看着他微微上弯的唇角，读懂他脸上的表情，心中一动，目光若有所思。
竽瑟看到温清宁脸色微白，为她探了探脉，肃声劝道：“郡君也对自己上上心，连日奔波熬夜，铁打的身子都吃不消，更何况您本就体弱。”
温清宁配合着点点头：“我听你的，你看我是该喝药还是该吃药膳？如果喝药，辛苦咱们竽瑟帮我熬药的时候再给他带一份？”
竽瑟张了张嘴：“我现在就去熬药。”
温清宁的视线转向邓青：“施子春这一案，我们没有随便寻个人当做凶手交差的想法。一直盘问，也是想知道的更清楚些。杀人有时候不一定偿命，需要结合原因、身份……”
“所以施子春害死妹妹和祖母就不用偿命？”邓青红着眼睛出声打断。
“我们在说你们杀害施子春的事，何时说过施子春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沈钧行沉声喝问。
邓青嗫嗫两声：“有什么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施子春坏，你们蠢。”沈钧行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你！”邓青仰头怒视，对上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冷脸，心里一颤，又缩了回去。
沈钧行眉心下压：“去年发生学子案时你们已经在长安，后面的御史自戕案想来也有所耳闻，结案时有多少官员被查，凭你们的耳目应该也听到过一些。那么就该晓得本侯的做事风格。”
温清宁叹了一声，目光落在邓青的头上：“你们在动手前，如果先到京兆府告状，侯爷不会不管，一个施子春有什么不敢查？你们也就不需要费那些功夫，扯进来那么多，背上杀人的罪名，让许多人背井离乡逃亡他处。”
“我……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管？”邓青依旧坚持，只是声音弱了几分。
“那你确信幕后策划之人能够保你们不死？”温清宁蹙眉，“你方才撞柱突然，我因一条鲜活人命在眼前消失而惊慌害怕，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便能发现你刚才的撞向中柱的姿势其实避开了要害，力道也不足以身亡，是演戏，一场专门演给我们，确切的说是给我看的一场戏。
“你背后之人想必对我非常了解，不仅能算到我会去零口镇，还算到我不忍你们因这一案给施子春抵命。想来那人教过你，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就弄一这么一出。你这一撞，不仅放大了悲苦，也放大了我们的同情心。”
邓青震惊不已。
他没想到面前的女子竟然能猜到，明明自己撞柱后确认过，她确实被吓到了。
王庆听得发懵，望一眼温清宁，又慢慢望向邓青：“你你你……是是……在演演戏？”
邓青眼神躲避，侧脸看向旁处。
见他这个反应，王庆还有什么不懂，苦笑一声：“你不相信我。”
“没有不信兄长！”邓青急忙辩解，“没有提前告诉兄长，一来是怕兄长担心，二来担心兄长耿直演不好。并没有不信兄长的意思。”
王庆长叹一声：“如果果果没……怎怎么办？”
邓青脱口而出：“不会，夫人都已经提前教过我了，祖父也带我演示过，我能拿捏好力道，不会……”
声音戛然而止，他惊觉自己失言，拿手捂嘴，满脸懊恼。
沈钧行眼神一沉：“你口中的夫人是谁？你祖父是谁？又在何处？”
邓青再次把眼睛闭上，同时也闭上了嘴。
温清宁说道：“那位夫人我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你的祖父，我想我知道是谁。”
邓青倏地转头。
温清宁对上他紧张又抗拒的眼神，缓缓吐出两个字：“邓翁。”
答案出口的那一刻，邓青悬着的心死了。
沈钧行大吃一惊，想到那施子春和左归朋死时的异香，恍然大悟，再一联想邓翁的能耐，沉默少顷，沉声说道：“砍下施子春头颅的也是邓翁。”
“不是！”邓青尖声反驳，“是我干的！祖父老迈挥不动刀斧。”
温清宁没有理会他的叫喊，而是把注意力放在王庆身上。
望着王庆震惊又哀伤的表情，她瞥一眼仍旧激动不已的邓青，忽然说道：“王庆，你知道他祖父还活着的事情吗？”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似蚂蚁在堤坝中筑穴一般，在邓青和王庆之间挖出一条裂缝。
王庆张嘴，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邓青的祖父还活着，他以为那位老者是看在同姓又同情他们的份上才收邓青为徒，教他手艺，尽管他撞见过好几次邓青喊祖父的场景，但出于对兄弟的信任，他一次都没有起疑。
原来，只有他把这份兄弟情义当真了。
王庆僵愣许久，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的苦涩与自嘲像一柄利刃斩断了邓青的话。
“笑、话。”
不知道是在说邓青，还是在说他自己
望着蹒跚离去的王庆，邓青哑然失声，他没想欺骗王庆，是祖父让他瞒着，说是为了王庆好。
温清宁转头与沈钧行眼神相碰，转身朝王庆追去。
沈钧行俯视着邓青：“如果你一开始就到府廨告状，不仅能报仇，还能留下这个兄弟。”
说罢，拂袖离开。
没一会儿，进来两名差役，把邓青堵了嘴捆绑后，押回府狱。
温清宁看到王庆孤零零的站在公堂上，眼底流露出悲悯，“王庆，这一回你愿意说实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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