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临安城笼罩在一层灰雾中,城门处的火把在瘴气里明明灭灭,守城士兵用袖口捂着口鼻,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第七个神昏谵语的患者被抬进济世堂时,杨洪一正在擦拭药柜上的铜秤,药碾子旁的《温病条辨》被风掀开,书页簌簌落在地。
"杨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儿!"妇人披头散发撞开木门,怀中少年面色青紫,脖颈处密布暗紫色斑疹,"今早突然说胡话,还咳出血沫......"
杨洪一蹲下身,三根手指搭上少年腕脉。指腹下的脉搏如琴弦震颤,细如游丝却又躁动不安。他目光扫过少年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想起三日前城郊流民聚居地那具发紫的尸体——同样的斑疹,同样的高热神昏。
"取我的镇宅朱砂、雄黄来!"杨洪一猛地起身,撞翻了旁边的药罐,"按《温病条辨》清气凉营汤方,犀角用水牛角代,再加玄参、丹皮!快!"
药童小顺子吓得脸色发白:"先生,朱砂雄黄......那是剧毒啊!"
"照做!"杨洪一抄起药戥,量取药材的手微微发抖。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铅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传来零星的哭喊声。当最后一味药倒入砂锅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这是违背医训的险招,可眼看疫病如野火燎原,正统的银翘散、白虎汤毫无效果,他不得不赌。
药香在熬煮中渐渐浓烈,竟带着一股金石之气。杨洪一盯着砂锅内翻涌的药液,瞳孔猛地收缩——朱砂与雄黄在沸腾中凝成阴阳鱼图案,白的玄参、红的丹皮围绕太极旋转,药雾升腾间,弥漫三日的秽浊之气竟如潮水般退散。
"快!趁热灌下去!"杨洪一扯下腰间玉佩砸开瓷碗,药汁顺着少年嘴角流下。所有人屏息凝视,只见那紫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四肢向心口收缩,原本滚烫的额头也渐渐有了凉意。
就在杨洪一松口气时,城门方向突然传来铜锣声。小顺子扒着门缝张望,脸色瞬间煞白:"先生!徐院判的告示!"
泛黄的告示被风卷进药堂,墨迹未干的大字刺得人眼疼:"杨洪一用朱砂、雄黄剧毒之物,意图毒害百姓!"落款处徐济安的印章鲜红如血。
"这不可能!"妇人抱着转醒的儿子跪在杨洪一面前,"我儿明明好了!"
话音未落,门外已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杨洪一望着越来越近的火把,突然想起半月前太医院那场会议。徐济安捧着御赐的《瘟疫论》高谈阔论,而他提出用寒凉之剂清营凉血时,对方眼中闪过的阴鸷。
"杨洪一!你竟敢用巫蛊之术祸乱人心!"徐济安身着五品医官服,在十几个衙役簇拥下踏入药堂。他拈起桌上的朱砂,冷笑,"此等毒物,莫说治病,便是入药三分都要写进医案备查,你倒好,竟敢大量使用!"
杨洪一正在为另一位患者刺络放血,银针扎进曲泽穴的瞬间,黑紫色的血缓缓流出。随着毒素排出,血色渐渐转为鲜红。他头也不抬:"徐院判可知,《温病条辨》中早有记载,清气凉营汤加入金石之品,可解血分热毒?"
"一派胡言!"徐济安甩袖,"吴鞠通乃吴门医派,何时用过朱砂雄黄?"
"是吗?"杨洪一将患者腕间滴落的血珠弹向告示,暗红血珠落在"毒"字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朱砂药汁顺着血迹晕染开来,竟在宣纸上勾勒出一朵莲花。那是吴鞠通家传验方的标记,非亲传弟子不得而知。
人群中发出惊呼。徐济安脸色骤变,却仍强撑:"不过是巧合!来人,把这些妖言惑众的东西都砸了!"
衙役们正要动手,突然传来马蹄声。八百里加急的驿卒翻身下马,高举火漆封印的密函:"杨洪一接旨!"
圣旨展开,明黄色的绸缎上字迹凌厉:"着杨洪一即刻入宫,为三皇子诊治。若能见效,赏黄金百两,封太医院右院判;若有差池......"话音未落,徐济安手中的告示已被风吹散。
杨洪一将银针收入牛皮包,望向窗外重新聚拢的阴云。他知道,这场与疫病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太医院里的明枪暗箭,远比瘟疫更难对付。当他跨上马车时,听见徐济安在身后咬牙切齿:"别以为攀上皇子就能高枕无忧,这京城的水,深着呢。"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杨洪一翻开《温病条辨》,书页间夹着的朱砂粉簌簌落下。他想起恩师临终前的话:"医者,当以活人之心破天下之局。"指尖抚过莲花标记,他低声呢喃:"吴前辈,晚辈今日,也算替您清理门户了。"
皇宫方向,三皇子的寝殿灯火通明。杨洪一隔着纱帐望见床上人影,高热带来的潮红让那张少年面容扭曲。当他取出银针准备施针时,守在一旁的大太监突然冷笑:"杨大夫,三皇子金枝玉叶,若是有个闪失......"
"若不用针,今夜子时便是大限。"杨洪一的银针已闪电般刺入百会穴,"劳烦公公准备朱砂三钱,雄黄二钱......"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杨洪一望着药罐中重新浮现的太极图案,在雨声中听见自己坚定的心跳。这场用性命相搏的赌局,他不仅要赢,还要让整个太医院,让这腐朽的医界,听见真正的医者之声。
而此刻的济世堂外,徐济安捏着被雨水打湿的告示,望着杨洪一远去的方向。他从袖中掏出另一张密函,上面只有简短的字迹:"务必要让三皇子......"烛火摇曳间,他的脸隐入阴影,无人看清那抹阴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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