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的晨光穿透了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划出金色的条纹。李青光着脚走到露台，亚麻裙摆拂过王轱辘昨夜乱扔的渔夫衫。他正蹲在沙滩上撬生蚝，古铜色的背脊弯成一张弓，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腿肌。
"合作社来消息了。"李青晃着手机。屏幕上是张婶发来的照片——菌生带着梨生在水库摸鱼，两个泥猴举着巴掌大的鲫鱼咧嘴笑。
王轱辘头也不抬："七叔公又催推广会了？"铁钎利落撬开蚝壳，乳白蚝肉颤巍巍抖落海沙。他突然托着蚝壳递来，"尝尝，比咱县城的味道鲜。"
咸腥汁水在舌尖炸开时，视频通话铃声骤响。菌生沾着泥的小脸挤满了屏幕："轱辘叔！我捞的鱼比梨生多三条！"镜头猛地晃动，梨生湿漉漉的脑袋撞了进来："爹！张奶奶咳血了！"
王轱辘手里的蚝壳"当啷"一声砸在礁石上。他抓过手机，指节捏得发白："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喂鸡的时候..."菌生的声音被七叔公截断。老人花白的头出现在画面里："老胃病犯了，输着液呢。"他镜头转向病床，张婶正笑着摆手，枯瘦的手腕上的银铃铛晃得人心慌。
摩托艇切开翡翠般的海面。李青紧紧搂着王轱辘的腰，脸贴着他汗湿的背脊。他突然急转，浪花扑了两人满身。"抱稳！"吼声散在风里，"回去就带娘去省城检查！"
渔市里腥气熏人。王轱辘蹲在塑料盆前戳章鱼，摊主大婶笑着递过竹筐："小哥疼媳妇哩！"李青低头挑鲍鱼，脚踝新买的银链缠着细沙。他付钱时突然说："再称三斤虾，娘爱白灼的。"
海边民宿的露台飘起炭香。王轱辘翻动蒜蓉生蚝，火光映亮他紧锁的眉头。李青展开张婶寄的"家书"——作业纸画着歪扭的合作社，烟囱冒着粉色烟圈，旁注拼音"xiang ni men"。
"梨生画的。"她把画压在玻璃板下，"菌生说奶奶教他腌咸蛋了。"
夜潮拍打礁石。王轱辘背李青回房，她晃着脚数渔火："最亮那盏是合作社...旁边小的像菌生梨生..." 话音渐低，发间玳瑁梳硌着他肩胛。王轱辘将她放在床上，海蓝宝石吊坠垂落在锁骨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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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白的晨光照亮合作社晒场时。菌生正踮起脚尖往竹竿上挂咸鱼，梨生抱着陶罐接滴落的油。"轻点晃！"张婶坐在藤椅上指挥，盖腿的毛线毯织着半只灰雁。
七叔公踩着薄冰开信箱。省厅红头文件滑出时，老人老花镜闪了闪——"青山模式全省推广会"日期标着大红圈，正压在菌生生日那天。
"棚子往西扩！"李大勇扛着椽子吼，"给省领导腾地儿！"他媳妇举着铁锤钉支架，围裙带扫过丈夫结实的胳膊。
张婶这时突然佝偻着咳嗽起来，痰盂里溅开暗红色的血点。"不碍事..."她攥紧毯子边缘，"老胃病..." 李大勇媳妇冲过来扶人，菌生手里的咸鱼"啪嗒"一声砸进了泥里。
卫生所里的消毒水味儿刺鼻。王轱辘背着张婶上二楼，嶙峋肩胛硌得他生疼。李青追着白大褂问："胃溃疡能咳血？" 医生推眼镜："先查一下胃镜看看。"
病床上，张婶枯手摩挲着李青的腕骨："梨生的生肖馍..." 她的银铃铛从袖口滑出，早已褪成了铁灰色。七叔公抱着合作社账本进门："治病的钱从账上支！"
夜晚的路上摩托车碾碎了月光。李青环紧王轱辘的腰，把脸埋进他汗湿的背脊。车在梨园急刹，引擎的轰鸣声盖住了他沙哑的话："那年闹饥荒，她省下馍馍泡水喂我。"
李青摊开掌心，半块硬馍从衣袋掉出——张婶今早偷偷塞给她的"护身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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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广会的前夜，晒场上灯笼彻亮。七叔公踩着板凳写"省级示范"的匾额，墨汁滴在"青"字上。菌生领着梨生贴窗花，童子军把福字贴倒了。
厨房里蒸汽氤氲。李青掀开蒸笼，十二层的米糕叠成青山状。王轱辘突然从身后环住她，机油味的手蒙住她的双眼："跟我上屋顶。"
仓库顶棚堆满了包装箱。王轱辘抖开红绸被面——张婶绣的松鹤图里，鹤脚歪成了竹枝。"她咳着血绣的。"他指尖拂过乱线头，"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胃癌晚期。"
李青的玳瑁梳"啪嗒"掉在地上。夜风卷起红绸缠住两人，王轱辘的吻带着咸涩。晒场那边突然爆出笑闹，菌生骑在李大勇的脖子上正在摘灯笼。
"等娘好了..."李青话音未落，王轱辘咬她耳垂："我带你们去后山看梨花。"
春雨在凌晨时下了起来。李青摸黑走进病房时，张婶正对着镜子抹腮红。"俏不？"蜡黄的脸衬得红晕愈艳，"轱辘满月我给他眉心还点过朱砂呢。"
床头柜上的胃镜报告泛着冷光。李青拧干毛巾给她擦手，银铃铛碰着盆沿叮当响。"甭愁。"老人塞来一个油纸包，"这是你爱吃的芝麻糖。"
合作社挂牌的爆竹炸响时，三辆轿车冲破了雨帘。厅长踩上红毯，七叔公的青瓷杯刚捧起，救护车的鸣笛撕裂了锣鼓声。
"张婶又吐血了！"杨雪冲进喜棚，糯米粉沾满了衣襟。
王轱辘撞翻米糕架一路狂奔。李青的蓝头巾勾住匾额红绸，撕裂声里海蓝宝坠子荡出衣领。厅长拾起溅了茶渍的胃镜单，突然挥手："去医院！"
急救室的红灯刺的眼睛疼。王轱辘蜷在塑料椅子上搓脸，机油混着泪痕。李青掰开他的拳头，是一颗融化的芝麻糖。梨生钻过来，把滚烫的生肖糕塞进他的掌心："奶奶说吃了能长命百岁！"
夜雨中的合作社灯火朦胧。喜棚下的米糕还蒸着热气，松鹤图在诊室窗上投出孤影。菌生用红绸扎的如意结，在急救室的把手上晃成了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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