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幽谷的新桃枝已蹿到半人高。林羽蹲在双桃堂的药圃前，给去年种下的薄荷浇水，水珠落在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沈念桃抱着捆刚采的艾叶从后山回来，竹篮沿沾着些带露的蒲公英，她说是在崖壁山洞附近发现的，长得比别处都壮，像在守护什么。
“你看这蒲公英的绒毛，”她蹲下身，指尖轻轻一碰，白色的绒球便散开，带着种子飘向桃林，“医案里说，林郎中总把药草种子混在桃脯里，让孩子们带到谷的各处。他说‘药草要像桃花一样，处处都能扎根’。”风过时，更多蒲公英种子飞起，在阳光下织成层薄薄的白纱，落在新抽的桃枝上。
守谷老人在老桃树下搭了个竹棚，棚顶铺着去年的桃叶，晒干后泛着浅金色。他正用竹篾编筐，手指穿梭间，筐底渐渐显露出桃花的纹路。“这是沈家太奶奶教我奶奶编的花样。”老人用粗糙的手掌抚过竹篾，“当年她总在桃树下编筐，说是‘编得密些，能装下更多桃脯’。”竹筐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朵盛开的桃花，恰好罩住树下埋着婚书的地方。
谷雨那天，谷里来了群城里的学生，是来双桃堂学认药草的。沈念桃拿着林郎中的医案当教材，指着图上的桃叶细辛说：“这味药的叶片边缘有锯齿，像极了老桃树的叶子，是林郎中和沈氏女一起发现的。”学生们凑过去看，忽然发现医案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花瓣，展开来竟是半朵桃花，与沈念桃玉佩上的花纹分毫不差。
“这是藏在书里的春天。”林羽笑着说，顺手摘下新桃枝上的嫩芽，教学生们辨认“桃枝入药可治风湿”。阳光穿过竹棚的缝隙，在医案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那些百年前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与学生们的笑声缠在一起，落在桃林里，惊起几只啄食桃瓣的灰雀。
立夏前夜，谷里下了场透雨。林羽被雷声惊醒，披衣走到窗前，看见沈念桃正举着油纸伞，在桃林里查看新苗。她的身影在雨幕里忽明忽暗，伞沿滴落的水珠，在月光下像串断了线的银珠。“怕雨水冲坏了刚播的种子。”她看见林羽时，脸上沾着泥点，却笑得清亮，“你看那棵新桃苗，根须都泡在水里了，得扶一把。”
两人合力把歪倒的桃苗扶直，培土时，林羽的指尖触到块坚硬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铃铛，铃舌上刻着个“桃”字。“这是当年孩子们玩的玩意儿。”沈念桃用布擦去铜锈，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奶奶说，太奶奶总在桃树下摇铃铛，让采药的林郎中知道‘饭做好了’。”雨停后，他们把铃铛挂在竹棚的梁上，风过时，叮咚声里竟混着桃叶的沙沙响，像有人在轻声应和。
小满那天，双桃堂的药柜添了新抽屉，是林羽亲手打的，抽屉面刻着桃花纹，与沈念桃绣的药囊正好相配。她在最底层的抽屉里发现了个布包，里面是些褪色的丝线，正是当年红嫁衣上的绣线。“还能再绣些东西。”沈念桃拿起丝线，在新裁的布上绣了朵桃花，针脚与嫁衣上的几乎重合，“就像时光在教我怎么做。”
芒种时节，桃林的新枝已能遮住竹棚的顶。守谷老人在棚下教孩子们做桃酱，粗瓷盆里的果肉泛着粉红，甜香漫了整个幽谷。林羽和沈念桃坐在石凳上翻医案，忽然发现某页的空白处，有用桃汁写的小字：“今日与念桃在桃林摘果，她笑时，像桃花落满了肩头。”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暗，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温柔。
“原来他们也有这样的日子。”沈念桃的声音很轻，指尖在字上轻轻摩挲，像在触摸百年前的阳光。林羽抬头时，看见竹棚外的新桃枝上，停着两只灰雀，正低头啄食沾在枝桠上的桃酱，亲昵得像对依偎的伴侣。
夕阳西下时，学生们带着自己采的药草离开，竹篮里还装着刚做好的桃酱。林羽站在老桃树下，看着沈念桃把新绣的桃花布挂在竹棚的梁上，布上的花纹在风中舒展，与铃铛的影子、桃叶的碎光缠在一起，织成道暖融融的帘。
他忽然明白，这幽谷里的一切——竹棚、铃铛、医案、新苗，甚至风里的甜香——都是时光织就的记忆。而他和沈念桃，不过是坐在这记忆里，看着桃花年年盛开，听着铃铛日日轻响，把百年前未完的温柔，慢慢续成更长的岁月。
暮色漫上来时，竹棚的铃铛又响了，这次混着沈念桃轻轻的哼唱，还是那首百年前的调子。林羽知道，这歌声会随着桃荫一起生长，把双桃堂的暖，铺得满谷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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