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城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
我拽着小柏拉图起了个大早,缩在苏格拉底老师家廊柱下。
突然听见屋里炸开师母的怒吼:"苏格拉底!"
小柏拉图噗嗤笑出声,冲我挤眼睛:"老师的晨间交响乐又奏响咯!"
破陶罐突然从窗台蹦跶着唱起酒神颂,藤编拖鞋与哲学讲义在晨光里跳起回旋舞。我们扒着门缝偷看,苏格拉底正用胡须卷起打翻的蜂蜜罐:"亲爱的克珊西佩,这不过是真理分娩前的阵痛——"
话音未落便被沾着橄榄油的羊毛披风糊了满脸,狄俄尼索斯的葡萄藤趁机缠住桌腿,将师母的嗔怪编成十四行诗。雅典娜的猫头鹰从廊柱阴影中探出头,爪子上还勾着半卷《美诺篇》残稿。
"阿尔忒弥斯的银箭筒在墙角发出叮咚脆响,警告我们别笑得太猖狂。"我捂住小柏拉图翕动的鼻翼,却见赫拉的金苹果骨碌碌滚到脚边,果皮上浮动着"午后三刻偷喝神酒者必秃"的预言。阿波罗的竖琴弦突然绷断,琴箱里涌出带着咸腥味的浪花——准是波塞冬又在用三叉戟抠奥林帕斯的下水道。克珊西佩师母拽过宙斯盾牌当搓衣板,把沾满哲学悖论的宽袍浸入斯提克斯河水,溅起的水珠化作衔着悖论之环的渡鸦,撞散了卫城上空尚未成型的朝霞。
苏格拉底老师轻咳两声清清嗓子,眼睛亮得像刚擦亮的铜镜:小崽子们,昨儿的作业可琢磨出滋味啦?
我和柏拉图相视一笑,齐声蹦出答案:美德就是春天的野花各有各的香!
他胡子翘得能挂住彩虹,笑得像春风拂过麦田:妙哇!
正说着师母推门探出脑袋,一把将我俩拽进飘着蜂蜜香的小屋:傻站着喝西北风呐?快进来蘸热腾腾的面包!
温暖的蜂蜜气息裹着烤麦香,瞬间挤走了清晨的微凉。师母克珊西佩——此刻更像一位平息了诸神混战的赫斯提亚女神——把热腾腾的扁面包塞进我们手里。蜂蜜金灿灿的,仿佛凝固的阳光。
柏拉图迫不及待地撕开面包,让蜜汁流进指缝,他的蓝眼睛亮得惊人:“多么纯粹的甜蜜!就像‘理念’(Forms)本身!所有的蜂蜜面包都因其‘甜’的理念而甜美。这味道,亘古不变,高于所有感官的飘忽。”他小心翼翼地沾着蜜汁,动作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轨,阿波罗竖琴断裂的残影仿佛在他指尖重组。
我却盯着眼前滴落的琥珀色蜜汁出神。手指上还残留着昨晚刻写竹简的墨痕。“香?”我学着夫子的样子,指尖轻轻划过蜜珠,“此甜非彼甜。伯阳先生(老子)曾言‘五色令人目盲,五味令人口爽’。我尝过粟米之甜,在函谷之关饮过山泉之甘,更莫提南方那甘蔗榨出的汁液。它们都名唤‘甜’,可其‘味’(质)各异,如同百工造物。你说那‘甜之理念’至高无上,它在哪里?你能将它捞出这蜜罐,如同捞出太阳神阿波罗的金车吗?”我把面包撕下一块,用力蘸着蜜汁里的沉底蜂蜡碎屑,那略显粗糙的颗粒感似乎更接近我记忆中的真实味道。
小柏拉图愣住,胡须还没长出来的下巴微微抬高:“你混淆了理念与物自身!就像刚才窗外那朵野玫瑰(阿芙洛狄忒的猫头鹰此刻精准叼进一朵带刺野花放在窗台),花是尘土中的具体之物,会枯萎腐烂。但‘玫瑰之美’的理念,却永恒存在于完美的宇宙图景里,在狄阿洛戈斯(Dia Logos,通过理性对话)通达的神圣理性世界!我们感受到的,不过是理念在变幻世界中的模糊倒影。”
师母端来咸奶酪的手顿了顿,瓷碟边缘有赫菲斯托斯熔炉未熄的暗红余烬。我瞥见那咸香,思绪立刻奔涌:“庄子说,‘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我努力在脑子里翻找昨晚刻下的文字,“彼与此,此与彼,并无高下。你所说的永恒图景,正如我记忆中家乡麦饭之味,于我心中亦是永恒,于你却可能是陌生酸涩。你追寻那超越变化的‘理念甜’,我观照这唇齿间流转、因时而异的‘滋味甜’。” 我故意把沾满蜜蜡的面包一角递给他,“尝尝这‘粗糙的真理’?卫城的花再美,亦生于尘土,而尘土亦源于星辰。”
苏格拉底老师的手指划过残留蜜液的陶碗边沿(那碗底有波塞冬漩涡的残像),眼神扫过我们,像一柄未出鞘的青铜剑:“妙啊!妙如七弦琴上的两股风!一个在仰望星辰秩序寻找永恒的源泉(小柏拉图下意识挺直背脊),一个在俯察沧海桑田品味当下的川流(他看向我手中的面包,若有所思)。是谁在追求‘甜’的真相?是那个在理念苍穹寻找纯粹光源的追日者?还是那个俯身辨认每片叶脉不同的种花人?抑或是——”他顿了顿,赫拉留下的金苹果不知何时滚到了角落,“——是在这交融碰撞的光芒之中?”
就在这时,刻着“午后偷酒必秃”金字的苹果皮突然自燃(大概又是赫菲斯托斯的手笔),在灶火边幻化为一只叼着橄榄枝的萤火虫,飞过我们面前。柏拉图望着那不定的微光,低声嘟囔:“或许这流变的火光里,也有不变的理念在闪烁……”我则想起夫子说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只把碗中混合了粗粝蜂蜡和浓郁蜂蜜的面包用力揉成更圆的一团,感觉那沉甸甸的滋味像压缩了整个东方战国的山川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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