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废墟上蔓延,只有玛莎压抑的啜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同样凄惶的哭喊声——魔龙的袭击显然波及了邻近的佃农。
老斯托纳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吸进去。他挣扎着,扶着断墙,用那条还能支撑的腿,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背,踉跄地走向那片狼藉的瓦砾堆。
凯和玛莎的目光都追随着他。
老斯托纳在那堆混杂着泥土、灰烬和破碎家什的废墟里摸索着。他的手在颤抖,动作却异常专注。终于,他的手停住了,用力地从瓦砾中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他的伐木斧。沉重的斧头,橡木柄被磨得油亮,斧刃虽然有些锈迹,却依旧厚重锋利。这是老斯托纳年轻时在领主森林里伐木的营生工具,是他养家糊口的倚仗,也是他作为男人力量的象征。后来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才安心做了佃农,这把斧头就被珍重地收了起来。
老斯托纳握着斧柄,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金属。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凯的面前。他没有看妻子哀求的眼神,只是将沉重的伐木斧,双手递向跪在地上的儿子。
斧头的重量压得凯的手臂一沉。
“拿着。”老斯托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这不是去砍柴……凯。”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你记住……你记住那片山!记住那个怪物!记住它带走艾拉的样子!”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额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他用尽力气,一字一句,如同刻在石头上:
“去!把我的艾拉……带回来!或者……把它的头……砍下来!”
最后几个字,带着泣血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悲壮,狠狠砸在凯的心上。
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双手死死握住那冰冷的斧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斧头的重量,父亲的嘱托,母亲的哭声,还有艾拉消失前那双惊恐的眼睛……所有的重量和情感都压在了他的肩头,几乎要将他压垮。但他没有倒下。他感受到斧柄上父亲手掌的温度和粗糙的纹理,那是一种沉默的、沉重的力量传递。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沾满灰烬的泥土上,对着父母的方向。
“爸……妈……”他哽咽着,声音嘶哑破碎,“我……我一定……”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巨大的悲伤和决心让他无法成言。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次额头撞击地面,都像是将“带艾拉回家”这个誓言,用血和泪刻进了这片生养他、如今却埋葬了他一切幸福的大地。
他站起身,不再看父母悲痛欲绝的脸。他怕再多看一眼,那刚刚凝聚起来的、支撑他站立的勇气就会崩溃。
他解下腰间那条原本用来束紧裤子的、磨得发毛的粗麻绳,将沉重的伐木斧牢牢地绑在背上。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脊背,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疼痛的踏实感。
然后,他摸索着胸口那个唯一完好的口袋。指尖触碰到里面那个小小的、粗糙的轮廓——艾拉用麦秆编的小鸟。它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在刚才的混乱中遗失。凯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来,那只歪歪扭扭的小鸟,翅膀似乎被压扁了一点,但依旧完整。他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握着妹妹温热的、小小的生命。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废墟,望了一眼在废墟中相拥哭泣、伤痕累累的父母。夕阳的余晖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如同这片土地流下的巨大伤口。
凯转过身,迈出了第一步。脚步有些踉跄,但异常坚定。他不再回头,瘦削却挺直的背影,背着沉重的伐木斧,一步一步,朝着龙脊山脉那片吞噬了光明的、深紫色的巨大阴影,孤独地走去。
残阳如血,将他的影子在焦黑的土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沉默的、走向地狱的符号。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麦秆小鸟,是这片血色黄昏里,唯一残留的、脆弱而执着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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