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点幽蓝的魂火,像两口深井,将秦川的身影吸了进去。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四肢却像灌了铅。
左威按住他的肩膀,“别动。”
将军已经走到了近前。
他庞大的骸骨身躯,挡住了营地里其他摇曳的魂火,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秦川完全笼罩。
“你用了慈悲。”将军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块石头的质地。
秦川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动了动嘴唇。
“慈悲是渡魂的舟,也是噬魂的火。”将军的目光,落在秦川胸口那枚黯淡的玉佩上,“它救了他们,也几乎烧尽了你。”
他顿了顿,那幽蓝的魂火转向前方那条白骨之路。
“神魂透支,下一次,你拿什么来渡?”
秦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条路上,镶嵌着一块块漆黑如墨的石头,在昏暗中反射着诡异的光。
“下一关,渡不了别人。”将军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秦川脸上。
“只能渡己。”
全军再次开拔。
秦川被王二麻子半扶半扛着,走在队伍中间。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胸口那枚青铜碎片散发的暖流,像一条细细的溪水,正缓慢修复着他干涸的神魂。
脚下的白骨被踩得“咯吱”作响。
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块嵌入骨路中的黑色石头。
那些石头光滑如镜,却照不出任何人的倒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秦川低着头,刻意避开那些石头的表面。
一种莫名的心悸,从脚底升起。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队伍前方传来。
一名堕影卫士兵,正跪在一块黑石前,用自己的骨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颅。
他的魂火剧烈地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别看石头!”左威的爆喝响彻队列。
可已经晚了。
“娘……别走!别丢下我!”
又一名士兵停下脚步,对着一块黑石伸出手,魂火中流露出无尽的孺慕与悲伤。
“杀!杀了你这个叛徒!”
另一个方向,一名堕影卫挥舞着骨刀,疯狂地劈砍着身前的黑石,发出刺耳的“当当”声,火星四溅。
混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越来越多的士兵,被那些镜子般的黑石攫住了心神。
他们或哭、或笑、或怒、或狂。
整齐的军阵,瞬间变得七零八落。
“王二!护住他!”左威大吼一声,提着剑冲向一个试图攻击同袍的失控士兵。
王二麻子高大的身躯挡在秦川面前,瓮声瓮气地说:“小子,闭上眼,什么都别看。”
秦川依言闭上了眼睛。
可那些声音,却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
有孩童的哭喊,有女人的啜泣,有兄弟反目的怒吼,有战败失土的悲鸣。
这些不是射声营的怨念。
这些,是堕影卫们自己的。
是他们被尘封在魂火深处,驱动他们化为堕影,千年不灭的执念。
这条路,将它们全部照了出来。
“将军……”秦川忍不住睁开眼,望向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身影。
将军依旧走在最前。
他没有回头,没有下令,甚至没有理会身边一个跪地痛哭的副将。
他只是走着,一步一步,仿佛这条哀嚎遍野的路,只是一条寻常的乡间小道。
镇渊剑提在他的手中,剑尖拖在白骨路上,划出一道无声的痕迹。
这条路,他也在渡。
秦川的心神,被将军那孤绝的背影所摄,一时间忘了脚下。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一块离他最近的黑石。
只是一眼。
世界,变了。
周围堕影卫的哀嚎和混乱,潮水般退去。
他站在一片漆黑里。
脚下,是那块光滑的黑石。
石头的表面,荡起一圈涟漪。
一个身影,从那涟漪中缓缓浮现。
那个人,穿着和秦川一模一样的现代作战服,脸上还带着硝烟的痕迹。
面容,也和秦川一模一样。
只是那双眼睛,没有秦川的疲惫与挣扎,只有一片死寂的、看透一切的讥讽。
“你来了。”
镜中的秦川,开口说话了。
声音,也是秦川自己的,却带着一种令人骨头发寒的怨毒。
秦川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拳头。
镜中人身后的黑暗里,几道模糊的影子慢慢清晰。
是关石。
是小六。
是那几个在爆炸中牺牲的,他的袍泽。
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像一群冰冷的看客。
“你答应了他们什么?”镜中的秦川,指了指身后的关石等人,脸上的讥讽更浓了,“带他们回家?”
他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而刺耳。
“看看他们,你带他们回到哪里了?”
秦川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看到,关石的胸口,有一个贯穿的、焦黑的窟窿。
小六的半边身体,都不见了。
“你只是个逃兵。”镜中的秦川,声音变得如同毒蛇的嘶鸣,“你逃了,把他们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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