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胸口那股因为陆正明弹劾而翻腾的怒火,硬生生被他往下压了压。
他太了解夏守忠了,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最擅长察言观色、趋吉避凶的老奴才,若非有天大的、必须立刻让他知道的事情,绝不敢在他明显震怒、脸色铁青的时候凑上来启奏。那声“有要事启奏”里压抑的沉重,不同寻常。
“起来说吧。”皇帝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冷意,但终究给了夏守忠开口的机会。
“谢皇上。”夏守忠从冰凉的金砖地面上爬起来,却依旧垂着头,躬着身,姿态比平日更加恭谨,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花白的发顶和微颤的肩线上,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愈发清晰。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皇上,”夏守忠的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昨日送林淡大人出宫的小太监小顺子……刚刚来找过奴才,他说……”
“说什么?”皇帝的心莫名一紧。
“他说昨日他送林大人至宫门外台阶时,林大人……曾吐了一口血。”
“吐血?!皇帝猛地从御座上站起。
皇上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目光锐利如刀,“怎么会吐血?昨日在殿上,他……他看起来只是……”
只是气色不好,只是心灰意冷,但绝没想到会到吐血的地步!
“御医呢?怎么没请御医?!御医令是怎么办事的?!这么大的事,竟敢不来禀报朕?!”
皇帝的怒火瞬间转移了方向。
按照本朝规制,三品及以上大臣若因病递牌子请调御医,倘若病情危重,御医令有责任第一时间上报皇帝知晓。林淡是三品侍郎,完全符合这个条件。他没接到任何御医署的急报,这让他既惊且怒。
夏守忠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轻,却字字清晰:“皇上息怒,据小顺子说,林大人……不仅没让他去请御医,反而严词嘱咐他不要声张,还给了他银钱封口。那孩子年纪小,心里害怕,想了一夜,觉得此事干系重大,隐瞒不报恐有后患,这才斗胆来告诉了奴才。”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您看……是否立刻派个御医去林大人府上诊治一番?林大人年轻,或许只是急火攻心,一时淤堵,但总需御医看过才能放心。”
“这还用问吗?!” 帝几乎是低吼出来,心中那股被陆正明弹劾激起的猜疑和怒火,与此刻对林淡病情的震惊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他烦躁不安,又有种说不出的懊恼。
“你立刻派个腿脚最麻利的,去御医署传朕口谕!让孙一帆亲自带人,立刻去林府!给朕仔细诊治,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快去!”
“是,老奴遵旨!这就去办!”夏守忠不敢耽搁,连忙躬身退出,匆匆去安排。
――
御医署内,御医令孙一帆刚整理完一批脉案,正端起茶盏润喉,就接到了宫中太监火急火燎传来的口谕。
听闻皇上亲自点名让他带人去林府给林淡诊病,孙一帆心中先是一凛,随即又稍稍放松。他给林淡诊过脉,那年轻人身体底子相当不错,脉象平稳有力,只是思虑稍重,肝气略有郁结,他当时还开了几剂疏肝理气的温和方子。
想来这次,多半也是因公务繁重或一时气恼,引发了急症。皇上如此重视,亲自点他前去,足见对林大人的宠信。
他不敢怠慢,迅速点了一名医术精湛的副手徒弟和一名老成持重的吏目,带上最齐全的医箱和可能用到的急救药材,乘着马车匆匆赶往林府。
路上,孙一帆的心情还算平稳,甚至想着待会儿见了林大人,要好好劝诫一番,年轻人再拼,也要顾惜身体。
到了林府,门房一听是宫中御医令奉旨前来,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恭恭敬敬地将三人迎了进去。孙一帆整理了一下官袍,端着御医的架子,迈着稳重的步子踏入府门。
然而,刚穿过垂花门,踏入内院二门的门槛,孙一帆的脚步就猛地顿住了,脸上的从容瞬间僵住,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看见了什么?
院子里,靠近正房廊下的空地上,赫然停着一口……棺材?!
那棺材用料厚重,漆色深沉泛着乌光,几个穿着素服、眼圈红肿的下人正默默地将一些白色的布幔、香烛等物往旁边厢房里搬。
孙一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脑子嗡嗡作响。
不是皇上派他来给林大人诊病吗?这、这府里怎么会有棺材?!难道……走错门了?还是林府另有丧事?
他太过震惊,以至于都顾不上御医的仪态和问话的忌讳,声音都有些变调,指着那棺材问引路的婆子:“劳、劳驾……这,贵府这是……有丧事?”
这话问得极不礼貌,但他实在顾不上这许多了。
好在如今林府上下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慌乱中,无人计较他的失态。
那引路的婆子本就眼眶通红,闻言更是悲从中来,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哽咽着低声道:“回大人的话,是、是我们家老爷。府上的王大夫说,老爷怕是命悬一线了,老太君悲痛之下,做主让先预备下后事,权当……权当是冲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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