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鱼贯而入,捧着洗漱用具,动作轻盈利落,不敢发出半点多余声响。皇帝沉默地任由他们伺候,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跳跃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守忠一边亲手为皇帝整理衣襟系带,一边用眼角余光小心观察着皇上的神色,心中暗暗叹息。
昨日紫宸宫那一场,他是亲眼目睹的,皇上那雷霆之怒,林大人那的顶撞……
一切收拾停当,皇帝摆驾回紫宸宫,需在那里更换正式的朝服,然后前往举行小朝会的文华殿。
夏守忠自然紧随銮驾之后。
夜色未完全消褪,宫道两侧的石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前路。仪仗沉默前行,只有细微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
夏守忠垂首跟在御辇旁,脑中却飞快转着:今日小朝会,忠顺亲王多半会递上林淡的告病折子,皇上见了会如何?气消了些,还是会更怒?那绣苑的事……后续该如何处置?
他正思忖间,銮驾已至紫宸宫。
宫门开启,里面灯火通明,早已准备妥当。皇帝步入内殿更衣,夏守忠刚要跟进去伺候,皇帝却摆了摆手,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里让王庸伺候就行了。你也折腾一夜了,下去歇会儿吧,辰时再来。”
王庸是御前副总管,办事稳妥。
夏守忠闻言,心中微微一松,又有些担忧皇上情绪,但不敢违逆,忙躬身应道:“奴才谢皇上体恤。奴才就在值房候着,皇上若有吩咐,随时传唤。”
他退后两步,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这才转身,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太阳穴,准备去喝口热茶,缓缓精神。
然而,他刚走出正殿没几步,还未到偏殿门口,就听见角落阴影里传来一声压得极低、带着明显颤抖的呼唤:“夏总管……”
夏守忠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廊柱后闪出一个小太监的身影,正是昨日奉命送林淡出宫的小顺子。这孩子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眼下一片青黑,眼神惶急不安,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显然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夏守忠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认得这小太监,平日里还算机灵老实,这也是昨日他主意小顺子送林淡出宫的原因。此刻他这般模样守在这里,定是有要紧事。
“小顺子?”夏守忠的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平稳,却自有威严,“你在这儿做什么?这个时辰,不该你当值吧?”
小顺子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跪倒在地,膝行两步靠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带着哭腔:“夏总管,小的、小的有要事必须禀告总管您!是关于……关于林淡林大人的!”
夏守忠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扫视四周,此刻天色未明,宫人大多在殿内忙碌,廊下暂时无人。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微微俯下,形成一种压迫性的笼罩,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说!怎么回事?简短清楚!”
小顺子被他这气势所慑,更是紧张,咽了口唾沫,才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将昨日林淡在宫门外台阶上突然吐血、如何嘱咐他保密并清扫痕迹、还给了他一荷包银子等事,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总管,小的、小的心里实在害怕,林大人让保密,可、可林大人吐了那么多血……小的怕万一林大人有个好歹,日后查起来……小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让总管您知道,请总管拿个主意……”
小顺子说完,伏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将那个未曾动过的青竹纹荷包双手举过头顶。
夏守忠听完,脸色已然变了。他昨日虽在殿内,但皇帝砸了御案后,他忙着安抚圣心、收拾残局,并未亲眼看见林淡离开时的情形,只从后来去送林淡的小太监回报中得知“林大人已安然出宫”。
谁能想到,竟还有这番隐情!
吐血?夏守忠是宫里的老人,深知吐血极有可能是急火攻心造成的。而急火攻心又是个可轻可重的病症,但能让一个正当壮年、素来体健的官员当庭吐血,这……
他盯着小顺子手中那个荷包,又看他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林淡让保密,自然是怕皇上知道后,要么觉得他装可怜搏同情,更加厌恶;但……万一真病情严重,甚至有个三长两短,皇上此刻正在气头上,或许不会怎样,但日后冷静下来,难免心生芥蒂,甚至愧疚。
现在,小顺子报到了他这里。他知道了,就等于皇上可能也会知道。告不告诉皇上?何时告诉?怎么告诉?
皇上马上就要去上朝,此刻心神恐怕还在昨日的怒气和对绣苑之事的思量上,此时去说林淡吐血,绝非好时机,可能火上浇油。
但若隐瞒不报……日后皇上从其他渠道得知,自己这个总管就是欺君之罪!
夏守忠的额角隐隐作痛。他伸手,拿过那个荷包,掂了掂,分量不轻。他将荷包塞回小顺子手里,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银子,既是林大人赏你的,你便收着。你今日来报,做得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