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不安与焦灼中彻底暗沉下来,宫墙内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重重殿宇沉默而森严的轮廓。
白日里那个引林淡出宫、得了荷包的小太监,已然下了值,回到低等太监聚居的窄仄排房里。他坐在硬板床上,怀里揣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揣了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慌意乱。
白日里林淡吐血倒地的画面,那摊刺目惊心的鲜红,还有林大人最后那句“今日之情,林某记下了”……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年纪虽小,入宫时日也不长,但宫里的生存法则却无师自通——知道得太多,尤其是涉及御前和大臣的秘事,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林大人让他保密,自然是怕皇上知道,怕引来更多麻烦。可……万一林大人真的有事,自己隐瞒不报,日后查起来,会不会被当成同谋?夏公公可是耳提面命过,御前伺候,最重要的就是“忠心”和“眼明”,有什么事,该报的得报。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传来巡夜太监规律而单调的梆子声,更添烦乱。终于,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湿了单薄的里衣。不行,这事太大了,他一个小太监担不起。
林大人的情要记,但自己的小命和前程更要紧。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把这事禀告给夏守忠夏公公。夏公公是皇上跟前最得用的人,也是他们这些底层太监的主心骨,主意该由他来拿。
打定主意,他蹑手蹑脚地起身,穿好衣裳,摸着黑往紫宸宫方向去。夜里的宫道空旷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到了紫宸宫外,却被守夜的太监拦住了。
“小顺子?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守夜太监认得他,皱着眉问。
“哥哥,我……我有要紧事想禀告夏公公。”小顺子,也就是那小太监,陪着小心道。
“夏公公?”守夜太监摇摇头,“你来得不巧,夏公公陪着皇上去云岫宫看宁妃娘娘了,还没回来呢。”
云岫宫?小顺子心里一凉。云岫宫在内廷东六宫那边,距离紫宸宫有段距离。此刻宫门早已下锁,各宫之间若无特旨不得随意通行,他肯定是过不去了。
“那……夏公公什么时候能回来?”小顺子急道。
“这谁知道?皇上兴许就歇在云岫宫了。便是不歇,回来也是深夜了,哪是你我能凑上去说话的?”守夜太监打量着他惶急的脸色,“到底什么事?非得今晚说?”
小顺子张了张嘴,却不敢说出来,只得含糊道:“是……是白日里的一点小事,想着该让夏公公知道。”
守夜太监见他吞吞吐吐,也懒得深究,挥挥手:“得了,明儿一早皇上要开小朝会,夏公公必定会提前回来伺候皇上更衣换朝服。你若是急,赶在皇上回紫宸宫、但朝会未开始那会儿,找个空档禀告吧。现在,赶紧回去歇着,别在这儿杵着了。”
小顺子无法,只得道了谢,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看来,只能等明天早上了。但愿这一夜,林大人那边……能平安无事。他摸了摸怀里的荷包,感觉那份量更沉了。
……
另一边,林涵揣着他哥交代的告病折子,趁着夜色来到了忠顺王府。他眼圈还红肿着,强忍着悲痛,努力维持着镇定。门房通传后,他被引至王府外书房。
忠顺亲王萧鹤岚正在书房里对着一幅新得的古画琢磨,听闻林涵来了,有些意外。白日里才因为绣苑的事被皇兄叫去骂了一顿,虽然后来因祸得福得了十天假期,但这会儿林家老四又来做什么?等看到林涵递上来的、封面规规矩矩写着“臣林淡谨奏”的告病折子时,他挑了挑眉,心中顿时了然。
虽然御前争吵的具体内容属于机密,但皇上在紫宸宫里大发雷霆、怒斥林淡的声音实在不小,消息难免透出一些。
忠顺王爷即便不想刻意打听,也隐约知道了林淡今日顶撞了皇上,惹得龙颜大怒。
此刻看到这封病折,他第一反应便是:林淡这小子,倒也学会那些老油条文官的法子了?触怒天颜,赶紧上个折子告病,躲在家里避避风头,等皇上气消得差不多了,再出来活动。嗯,还算机灵。
于是,他接过折子,随手放在书案上,对满脸忧色、眼圈发红的林涵摆了摆手,语气颇为轻松:“本王知道了。让你二哥安心在家养病便是。明日小朝会,本王会替他递上去的。”
他甚至觉得林涵这悲痛模样有点小题大做,年轻人,到底经事少,被皇兄骂一顿就吓成这样。
林涵看着忠顺王不以为意的神情,心中苦涩更甚。
二哥哪里是装病避祸?他是真的……命悬一线啊!可这话他不能说,只能深深一揖:“多谢王爷体恤。下官告辞了。”
“嗯,去吧。告诉你二哥,放宽心,皇兄的气性,过几天就好了。”忠顺王爷又叮嘱了一句,便转身继续欣赏他的古画去了。
林涵走出忠顺王府,夜风一吹,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看着王府门前悬挂的气派灯笼,只觉得那暖黄的光晕也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