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裹着湿冷的水汽漫过云栖的鞋面时，她正蹲在一块半人高的青岩前。
竹篓里的农典烫得厉害，隔着粗布都能灼得手背发红——这是自进秘境以来，那本泛黄的旧书第三次发出警示。
"云栖？"
走在队伍最前的沈砚突然停步。
他玄色广袖被风卷起半幅，腰间玉牌撞出细碎声响。
众人跟着刹住脚步，杨执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偷偷瞥向不远处倒在血泊里的三阶火鳞兽尸体——方才那畜生扑过来时，沈堂主的剑明明已经刺穿了它的咽喉，却偏在最后一刻收了三分力道，让云栖的热水术成了补刀的关键。
"这里有古怪。"云栖没回头，指尖轻轻抚过岩面。
青岩表层覆着层苔藓，她用指甲刮开，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线条歪扭如藤蔓，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像极了她在农典残页里见过的"稷文"。
沈砚缓步走过来，玄靴碾过几片带紫斑的枯叶。
他低头时，发间玉冠投下的阴影刚好罩住云栖微仰的脸："稷文？"
云栖猛地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这是她第一次离沈砚这么近，能看清他眼尾那颗淡青的泪痣，还有喉结处若隐若现的银线——那是用极细的银丝绣的谷穗暗纹，和她农典封皮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堂主也知道稷文？"她声音发颤，自己都没察觉。
沈砚的目光落在岩面刻痕上，喉结动了动："幼年时在古籍里见过，说是上古农神用来记录耕作之法的文字。"他抬手比划，指尖几乎要碰到云栖的手背，"这排是'丰'，这道弯是'泽'，连起来......"
"是'泽丰'！"云栖眼睛发亮，"农典里说过，上古有处'泽丰园'，是农神培育神种的地方！"她越说越快，竹篓里的农典突然"哗啦"翻页，露出半张残图——图上的山脉走势，竟和秘境里的地形轮廓有七分相似。
"好个泽丰园。"沈砚低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少见的暖意。
他退后半步，却没完全错开距离，"继续看，还有什么？"
"云师姐好本事啊。"
刺耳的娇嗔从身后传来。
柳师妹攥着绣了金雀的帕子，眼尾上挑："不过是几块破石头，也值得沈师伯亲自弯腰？"她故意把"沈师伯"三个字咬得极重，帕子甩得簌簌响，"我药堂的《百药图谱》里都没这种鬼画符，你个种灵米的杂役，倒比我们这些正经弟子还能？"
云栖直起腰，拍了拍裙角的泥。
她没看柳师妹，只盯着岩面新刮开的刻痕："柳师妹若是想看《百药图谱》，我可以替你向胡神医求一本——上回他还说，药堂的小丫头片子连青芝和赤芝都分不清，白糟蹋了好药材。"
"你！"柳师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上个月她在药堂偷摘赤芝被胡神医抓包，硬说是青芝，结果被当众罚抄《本草真诠》二十遍的事，整个仙门都传遍了。
沈砚垂眸看向云栖，嘴角微微勾了勾。
他伸手将岩面刻痕拓进腰间的玉牌，声音冷下来："柳清，执法堂的任务是探秘境，不是让你学市井泼妇吵架。"
"沈师伯......"柳师妹眼眶泛红，跺了跺脚，转身跑向队伍前头。
杨执事连忙给她让开路，偷笑着冲云栖挤了挤眼睛——自从沈堂主上次在杂役院替云栖出头后，执法堂上下都知道，这小杂役在堂主心里有特殊分量。
云栖没理会这些，她顺着岩面刻痕往左侧望去，发现十步外的另一块青岩上也有同样的"泽丰"二字。
再往左，第三块、第四块......那些刻着稷文的岩石竟连成一条若有若无的线，直指迷雾最浓的方向。
"堂主，你看。"她拽了拽沈砚的衣袖，又迅速松开。
沈砚低头时，看见她耳尖泛红，像沾了晨露的红菱，"这些'泽丰'石排成的轨迹，和农典残图的山脉走向完全吻合。
如果我没猜错......"
"是引路人。"沈砚替她说完，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玉牌，"上古修士设秘境，总爱留些指路标记。
这些稷文，应该是在引导我们去泽丰园。"
队伍重新启程时，云栖走在沈砚身侧。
柳师妹故意落后三步，却又忍不住频频回头，帕子绞得变了形。
孙师爷摸着胡须直叹气，胡神医则眯眼打量云栖竹篓——方才那本书发烫时，他分明闻到了谷香，像极了传说中农神谷的味道。
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更浓了。
原本能看清十步外的灌木，现在只能看见五步内的人影。
云栖的竹篓越来越烫，她能感觉到农典在急切翻动，像是要把所有残页都展现在她面前。
"到了。"沈砚突然停步。
云栖抬头，眼前是道一人宽的石峡。
峡口被浓白的雾气笼罩，像是被谁扯了块幕布遮住，只透出些影影绰绰的绿意。
水流声从峡内传来，比之前更清晰，像是无数谷粒坠入水潭的轻响。
"这就是泽丰园的入口？"杨执事咽了口唾沫，手按在剑柄上。
云栖摸了摸竹篓，农典的热度突然退了，只剩封皮上的谷穗暗纹泛着微光。
她看向沈砚，正撞见他也在看自己。
他眼中有星子在闪，声音轻得像叹息："进去吧。"
众人鱼贯走进峡口时，柳师妹故意踩了云栖的裙角。
云栖踉跄两步，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托住后腰。
沈砚的掌心隔着布料传来温度，在她耳边低语："当心。"
峡内的雾气更浓了。
云栖望着前方翻涌的白雾，忽然听见农典在竹篓里发出轻响。
她低头，看见封皮上的谷穗暗纹正在缓缓转动——就像入口处铜兽首的眼睛，就像火鳞兽身上的幽绿鳞片。
而在峡口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雾气里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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