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篱笆时，云栖正蹲在药圃边，指尖触到湿润的灵土，她能清晰感知到幼苗根须在泥土里舒展的力道——这株被青梧盯着的灵草，最近长势竟比她预期的还要好三分。
"云栖！"
身后传来粗哑的唤声，她手底下一顿，抬头便见陈长老的亲随小徒抱着一摞竹册站在田埂上。
那小徒眼神躲躲闪闪，把竹册往她怀里一塞："陈长老说，你最近总往荒园那边晃，往后每日辰时到酉时，林护卫陪你照料药圃。"
竹册边角硌得她腕间红痕发疼。
云栖垂眸应了声"是"，余光却瞥见小徒腰间晃动的青玉牌——那是陈长老院子里才有的熏香挂件，龙涎香混着沉水香的味道，和前日石缝里的黏液气味如出一辙。
第二日卯时，云栖提着竹篮去菜畦割露葵，刚转过篱笆便见穿玄色劲装的林护卫抱臂立在路口。
他腰间悬着执法堂的铁牌，眉峰紧拧如刀："陈长老吩咐，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云栖捏着竹篮的手指蜷了蜷，唇角却弯出抹温驯的笑："有护卫跟着，倒是安全。"她弯腰割菜时，余光扫过林护卫的鞋尖——玄色皂靴沾着晨露，鞋跟磨得发平，像是常年站班的人。
接下来七日，云栖把"杂役弟子"的本分演得十足。
她天不亮就去井边挑水，把药圃的灵竹浇得叶片发亮；日头毒时蹲在菜畦里拔草，指尖染满绿汁也不喊累；就连傍晚给灵菊授粉，都要举着放大镜仔细检查每朵花芯——林护卫起初还绷紧神经盯着她的每一步，到第三日便靠在篱笆上打哈欠，第五日甚至摸出颗糖葫芦含在嘴里。
"这小杂役倒真没别的心思。"第七日申时，林护卫看着云栖蹲在田埂边给地耳草松根，终于信了她的"安分"。
他摸着肚子踱步到篱笆外："我去膳堂讨碗热汤，你且在这儿待着。"
云栖捏着松根的竹片没动，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转角，才迅速起身拍了拍裙角。
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抖开是半把干枯的金盏花——这是前日青梧捏碎后随手扔在药圃的，此刻被她捡了去。
她沿着田埂往荒园方向走，每走十步便捏碎一片金盏花撒在脚边。
碎瓣落在青石板缝里，在夕阳下泛着淡金色的光——林护卫若回来寻她，定会顺着这金盏花香追去东边的药仓，那里堆着半屋子晒干的金盏花，足够他绕上小半个时辰。
荒园的篱笆比药圃旧了许多，竹片上结着蛛网。
云栖熟稔地从第三根竹片下摸出块碎瓷片，轻轻一撬，篱笆便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她侧着身挤进去，鞋底立刻沾了层暗褐色的黏液——和那日石缝里的一模一样。
荒园中央立着棵枯了百年的老槐，树皮皲裂如刀刻。
云栖绕着树干转了三圈，指尖抚过一道半人高的裂痕——昨日她来查看时，这裂痕里还嵌着半片褪色的红绸，像是有人近期才扯断的。
"咔。"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云栖呼吸一滞，却没回头，反而弯腰捡起块碎石，作势要扔向左边的灌木丛。
等那声响彻底消失，她才迅速绕到老槐另一侧，伸手按住树干上一处凸起的树瘤——那树瘤触感冰凉，和其他树皮的温度截然不同。
"咚。"
树瘤被按下的瞬间，地面传来闷响。
云栖后退两步，便见老槐根部的泥土簌簌掉落，露出块半掩的青石板。
石板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失传的农耕符文——她曾在刘药师的古籍里见过类似的图案，说是上古农神用来标记灵脉的。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石板，远处突然传来林护卫的暴喝："云栖！
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云栖猛地抬头，正见林护卫提着铁牌从篱笆缝隙里挤进来，玄色劲装被竹片刮得乱七八糟。
她迅速把青石板重新掩上，转身时已恢复那副温顺模样："我...我见荒园这边长了几株野紫蓟，想着采回去给灵竹当肥料..."
林护卫盯着她手里空落落的竹篮，又看了看她脚边零落成泥的金盏花瓣，脸色涨得通红："陈长老说你安分，我看你是比猴儿还精！"他一把拽住云栖的手腕，就要往执法堂带，却在碰到她腕间红痕时顿了顿——那些被藤条勒出的伤疤，和他当年在杂役房当差时见过的一模一样。
"罢了。"林护卫松开手，语气软了些："你且跟我回去，我只说你迷了路。"他转身时，云栖瞥见他腰间铁牌在暮色里闪了闪，突然想起刘药师说过，执法堂的铁牌都是用寒潭玄铁铸的，能镇住地底的阴煞之气。
而荒园的地底...
云栖垂眸盯着被踩乱的泥土，那里还留着青石板的一角轮廓。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沉睡，正等着被唤醒。
当晚，云栖蹲在菜畦边给灵竹浇水时，又听见了那熟悉的龙涎香。
她抬头望去，正见陈长老站在篱笆外，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恰好罩住了她脚边的九转还魂草。
"云栖啊。"陈长老摸着胡须笑，"往后荒园那边，少去。"
云栖应了声"是"，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
她望着陈长老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日在老槐树下摸到的青石板——那上面的符文，和她从刘药师那里偷抄的《神农农典》残页里的，竟有七分相似。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当她按下树瘤时，地底传来的闷响里，似乎混着某种极轻的、类似竹笛的清鸣。
那声音，像极了她培育的灵竹抽枝时，竹节里迸发的生机。
云栖望着渐暗的天色，伸手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半块玉牌——那是她在菜畦里翻土时挖到的，玉质温凉，刻着个模糊的"耕"字。
此刻，在荒园老槐树下，被青石板盖住的地缝里，一滴暗褐色的黏液正缓缓渗出，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金光。
黏液滴在石板上，竟慢慢勾勒出半朵未开的金盏花轮廓。
而在更深处的地底，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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