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焰山的轮廓在晨雾里愈发清晰时,苏小棠的后槽牙已经咬得发酸。
三匹马的马蹄声被她刻意压成细碎的噗噗声,可山脚下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雾里,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喝问:“什么人?”
陈阿四的手几乎是瞬间扣住腰间刀柄,刀鞘与腰带摩擦出刺啦一声。
苏小棠在马背上微微侧头,看见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这是他从前在御膳房被人抢了灶火时才会有的动静。
老厨头的灯笼晃了晃,暖黄光晕里,她瞥见山雾中影影绰绰立着七八道灰影,腰间悬着的铜铃随着呼吸轻响,正是灰袍教特有的“闻风铃”。
“退到林子里。”苏小棠压低声音,马腹被她膝盖顶得微微发颤。
她摸出腰间瓷瓶,瓶身还带着体温——这是老厨头用二十种香草秘调的“味隐粉”,能混淆五感。
指尖刚挑开瓶塞,陈阿四突然扯了扯她衣袖:“风向不对。”他仰头时喉结滚动,“晨雾往西北走,撒粉得绕到东侧。”
苏小棠瞳孔微缩。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御膳房,陈阿四为争一口新灶,能在暴雨里蹲半宿算风向。
此刻山风卷着艾草味扑来,她反手将瓷瓶抛给老厨头:“您来。”老厨头没接,枯瘦的手指直接蘸了粉,对着雾团扬手一撒。
细白粉末在晨光里划出银线,转瞬就被雾气吞了个干净。
三人牵着马摸进林子时,灰影里传来一声骂:“什么味儿?”另一个声音嗤笑:“许是山耗子叼了艾草窝。”苏小棠的手心沁出冷汗——味隐粉的草木香混着灰袍教惯用的艾草,正好成了最天然的掩护。
她摸到马颈上的鬃毛,触感糙得扎手,像极了当年在侯府柴房里劈的那些老竹。
行至西脉入口时,陈阿四突然单膝跪地。
他的牛皮靴尖踢起一团土,又皱着眉蹲得更低,用匕首尖挑开表层浮土:“软得不正常。”老厨头的灯笼凑过去,苏小棠看见潮湿的泥土里嵌着半块青石板,纹路像被火烧过似的蜷曲。
陈阿四手指抠住石板缝隙,肌肉虬结的手臂绷成铁线,“咔”一声,半人高的石板被掀了起来。
“古篆!”陈阿四的声音发闷。
苏小棠凑近,看见石板底面刻着歪扭的纹路,有几个字她在银匙上见过——“灶神封”“焚神炉”。
老厨头的手指抚过那些刻痕,指甲缝里沾了黑灰:“这石板原是镇封印,现在被凿了窟窿。”他抬起头时,眼眶里像烧着两把小火,“窟窿里填的是火油,连地脉都被引去当燃料了。”
苏小棠的后颈突然发烫。
金纹在皮肤下窜动,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日在侯府后巷,沈婉柔放火烧她柴房时,她也是这样,能闻到木梁断裂前的焦糊味,能看见火星子在眼前炸成金斑。
“她要烧的不是山,是灶神的残魂。”她按住银匙,匙柄上的金纹正随着地脉震动发烫,“用封印之地当炉,用活人的怨气当柴。”
老厨头突然扯了扯她衣袖。
他举着灯笼绕到一块岩石后,光斑扫过岩壁上的凹痕:“二十年前我来寻火脉,这里有三道石棱。”他用枯指敲了敲现在平滑的岩壁,“被人磨了,为的是引雾遮路。”光斑又移向左侧山涧,“但山雀不会说谎——看那株野杜鹃,根须往哪个方向扎?”
苏小棠顺着看过去。
野杜鹃的枝桠被雾水浸得发亮,根系却执着地往西北方钻。
她突然笑了,露出当年在御膳房偷学雕花时的虎牙:“您是说,山雀飞不进的地方,野杜鹃的根能知道?”老厨头没说话,只把灯笼往西北方向晃了晃。
“我去西边火脉。”陈阿四突然插进来。
他拍了拍腰间的刀,刀鞘上还沾着晨露,“破坏节点这种粗活,我熟。”苏小棠盯着他染血的外袍——那是昨夜在祭坛替她挡的暗箭。
“半柱香后,听三声鸟哨。”她解下自己的帕子,塞给他,“捂口鼻,地脉里的火气熏人。”
陈阿四接过帕子时,指腹擦过她手背。
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颗缺了角的虎牙:“当年在御膳房,我摔你糖蒸酥酪,你捡碎碗时指甲都破了。现在倒好,你让我去拆人家炉子。”他提刀转身,脚步声在雾里渐远,像颗石子沉进深潭。
苏小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中,转身对老厨头说:“走。”山风突然卷着枯叶扑来,她鼻尖猛地窜进一股甜腻的香——不是艾草,不是味隐粉,像是煮过头的桂花蜜,甜得发苦。
她立即闭气,手本能地摸向腰间银匙。
老厨头的灯笼“啪”地被风吹得摇晃,暖黄光晕里,她看见他鬓角的白发根根竖起,像被什么东西惊着了。
山风卷起的枯叶擦过苏小棠耳际时,那股甜腻到发苦的香气已经漫到了喉间。
她咬着后槽牙闭紧呼吸,指尖在腰间摸索的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清息丸的瓷瓶在掌心硌出红印,倒出两颗时甚至撞碎了一颗,药粉混着冷汗粘在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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