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庐州,仿佛被投入了一只巨大的熔炉。毒辣的日头悬在毫无云翳的天穹,肆无忌惮地倾泻着光与热,连聒噪的蝉鸣都被这持续的高温熬煮得有气无力。
然而,在西郊那片被严密警戒线层层拱卫的土地深处,在“羲和”可控核聚变示范工程那庞大如同钢铁山脉的环形建筑内部,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感受不到丝毫伏天的酷热,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金属与绝缘材料特有气味的恒温恒湿的冰冷。
巨大的空间里,充盈着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与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高频电流“滋滋”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神经高度紧绷的背景音浪。
陈羽墨站在中央控制大厅那面占据整堵墙的巨大环形屏幕前。
屏幕上不再是瀑布般倾泻的单一数据流,而是被分割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窗口,每一个窗口都在疯狂刷新着代表不同系统状态的参数和曲线——超导磁体线圈的电流与液氦温度、第一壁冷却回路的压力与流量、偏滤器靶板的温度分布、燃料注入系统的精度校准、能量提取系统的功率模拟…还有最核心的,那代表未来“太阳之心”的环形真空室内部,各种传感器传回的、关于真空度、磁场位形、杂质浓度的实时监控。
他身上的深蓝色工装已被汗水浸透后背,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黏腻的不适感,额前的碎发也被汗水濡湿,贴在棱角分明的额角。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淬火的寒星,锐利、专注、一瞬不瞬地扫视着屏幕上每一个跳动的数字、每一条变化的曲线。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敲击着,发出极其细微、富有节奏的“嗒嗒”声,仿佛在同步计算着整个系统的脉搏。
半年。
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键。
从初四那天,第一块巨大的超导磁体环段被精密的天车吊装就位开始,这座承载着人类终极能源梦想的钢铁巨兽,便在这片冰冷的地下空间里,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生长”起来。
陈羽墨如同扎了根的磐石,几乎寸步不离地钉在这指挥中枢。他协调着数以千计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如同指挥一场庞大无比的精密战役,解决着安装过程中层出不穷的接口冲突、精度偏差、管线干涉…他亲自审核每一份核心系统的调试报告,在无数个深夜与黎明,带领团队反复推演、优化着那套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点火启动程序。
汗水无数次浸透工装,又被中央空调的冷风吹干,留下淡淡的盐渍。眼底的红血丝如同蔓延的蛛网,从未真正消退。睡眠被压缩到极致,往往是靠在椅背上短暂地闭目养神十几分钟,便被新的数据警报或系统提示唤醒。
高强度的工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清瘦了些许,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钢,愈发沉凝内敛,带着一种即将出鞘的锋芒。
意识深处,烛龙冰冷而精确的信息流从未停歇:
【指令:实时监控超导磁体D7环段液氦循环泵轴承振动频谱。】
【指令:对比分析第一壁冷却回路当前热工参数与点火启动预案模型偏差。】
【指令:调用“炽翎”材料数据库,复核偏滤器主动冷却单元热应力承载裕度。】
【指令:执行等离子体约束磁场位形优化算法迭代(第37次),目标:提升初始约束稳定性0.5%…推演中…】
烛龙的存在,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尺和最冷静的脑。它将庞杂的数据转化为直观的决策建议,将海量的计算力用于优化每一个微小的环节。
但最终,那些需要直觉、经验和决断力的关键抉择,那些需要与现场工程师、与楚老周老激烈讨论甚至拍桌子定下的方案,依然需要陈羽墨去承担。他像一根坚韧无比的神经束,连接着跨越维度的知识宝库与冰冷现实的工程实践。
“陈总!”一名负责能量提取系统的工程师快步走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递上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报告,“与国家电网联合进行的首次模拟并网冲击测试报告!三次冲击,电网侧频率波动最大超出安全阈值0.15Hz!他们的总工…要求我们立刻优化缓冲滤波策略,否则…”
陈羽墨接过报告,目光如电般扫过关键数据。他没有立刻回应工程师,而是直接拿起加密通讯器,拨通了国家电网调度中心最高级别的专线。几秒钟后,一个沉稳中带着凝重的声音传来:“陈总工,数据看到了?波动太大!你们那‘太阳’还没点着,我们的电网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李总工,”陈羽墨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报告收到。波动源已定位,是次级能量转换回路的瞬态响应过冲。我已调整预案,增加一级动态无功补偿和主动阻尼控制模块。新的滤波参数和补偿策略已同步发送至贵方终端。请立刻复核,一小时后,进行第四次冲击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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