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洞·晨露未散时
在韩斌来到白鹿洞的第六个月,第181天的清晨,韩斌盘坐在青石台上,周身气息如渊渟岳峙,再无初入白鹿洞时的锋芒毕露。
他的右手背上,原本炽烈如火的儒家“义”字印,如今化作一点金芒,如晨曦初照时的一粒金砂,温润内敛,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可撼动的浩然正气。指尖轻抬时,金芒微微闪烁,似有《孟子》经文在其中流转——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而他的左手背上,曾经铮铮作响的墨家黑链,也已凝成一点墨色印记,深邃如夜,却又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指节微动时,墨点深处似有齿轮轻转,秩序之力暗藏其中,随时可化作千机万变。
他的脖颈处,原本显赫的血色太极图,如今已缩小至一枚铜钱大小,几乎隐没于肌肤之下,唯有在气血翻涌时,才会微微浮现。阴阳双鱼游动,一黑一白,一阴一阳,却不再狂暴冲突,而是如呼吸般自然流转。
太极图每转动一次,韩斌周身的气息便浑厚一分,仿佛天地间的阴阳二气,皆在无声无息间被他调和。
最惊人的变化,在于他的双眼,原本太极图内的深渊腐化之种与那道毁灭气息也已消失不见,转移到了双眼之处。
左眼的瞳孔深处,原本肆虐的毁灭气息,如今已微弱如风中残烛,仅剩一抹淡淡的赤红,如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沉寂在眼底,不再躁动。
右眼的深渊之种,亦已近乎湮灭,漆黑如墨的瞳孔深处,再无那令人心悸的蠕动感,反而如夜空般深邃宁静,仿佛一切污染皆被镇压至无底之渊。
远远望去,韩斌的双眼只是比常人略深一些,唯有在极暗处,才能窥见那一缕赤红与墨色,如两颗沉寂的星辰,无声蛰伏。
守拙先生负手立于竹梢,眯眼打量着韩斌,嘴角微翘。
“不错,总算有点‘人样’了。”
韩斌睁开眼,金芒与墨点同时一闪,脖颈处的太极图微微发烫,却又迅速归于平静。他缓缓起身,周身再无半点凌厉气息,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少年。
可当他抬脚迈步时——
脚下青石无声龟裂,却又在下一瞬自行愈合,如被无形之力抚平。
守拙先生挑眉,笑意更深:“哟,返璞归真了?那么你就休息一天吧。”
守拙先生的声音在风里漾开时,韩斌手中那柄由浩然气凝成的青锋正破空斩出最后一式,剑尖嗡鸣未绝。他猛地收势,剑光如退潮般敛回掌心,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处。
老人就倚在青石旁,双手拢在袖中,嘴角噙着一点极淡的笑意,月光为他霜白的鬓角镀了层柔和的银边,连那些刀刻般的皱纹也显得松软了。他从未在守拙先生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没有促狭,没有严厉,没有那种惯常的、审视器物般的目光,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温和,沉甸甸的,像浸透了岁月苦酒的棉絮。
“休息一天吧,孩子。”守拙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缓。
韩斌怔在原地,心头警铃大作。这老头……莫不是被深渊的气息悄然侵染了神智?还是白鹿洞终年缭绕的竹简烟气,终于熏坏了他那颗向来硬如铁石的心?他下意识地绷紧肩背,体内沉寂的三道本源微微震颤,右手背那点金芒与左手背的墨色印记悄然发烫,脖颈处的太极图在皮肤下无声流转,连带着左右眼瞳深处那近乎湮灭的赤红与墨黑,都似被惊扰般泛起一丝微澜。
可守拙只是静静站着,那温和的目光里,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一种看尽了千山暮雪、独对寒江的苍茫。
韩斌压下翻腾的疑虑,沉默地转回身。掌心青光再起,凝实、吞吐,浩然剑又一次凭空而生。剑锋破开夜气,风声凌厉,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早已刻入骨髓的招式。汗水沿着额角滑下,坠入脚下的尘土,他的动作却愈发沉稳凝练。守拙先生没有离开,亦未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目光穿透剑光,仿佛落在更渺远的地方,落在韩斌无法触及的过往尘埃里。
更深露重,子夜时分,竹扉被轻轻叩响。声音不大,却像直接敲在韩斌绷紧的心弦上。
“跟我来。”门外的守拙先生只说了三个字,手中提着一盏样式古拙的青铜灯。灯盏无芯,内里却自行悬浮着一豆青碧色的火焰,幽幽燃烧,映得老人半边脸孔明暗不定,平添几分神秘。
韩斌无言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沉睡的竹林,踏过铺满月华的石径,绕过潺潺低语的溪流。守拙先生对白鹿洞的熟悉已臻化境,引着韩斌步入一条他从未涉足过的隐秘小径。路径狭窄,荒草蔓生,两旁的山岩逐渐高耸逼仄,仿佛要挤压过来。脚下的土路越来越松软潮湿,带着一种陈年积叶与微腐泥土混合的气息。最终,他们停在一处被高耸山壁环抱的幽僻山坳前。
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无碑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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