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岛的海腥味裹着咸湿的风,从后山的礁石缝里钻出来,漫过阿香家的竹篱笆。她正在院门口补渔网,竹针挑着棕褐色的网线,针脚密得像海浪的褶皱——这是给阿阮的嫁妆。
阿阮是她亲妹妹,去年春上走的。那年海市蜃楼来得奇,整座岛的人都挤在码头上看:云里浮着朱漆雕花的楼阁,瓦当上落着金鳞大鱼,连廊下挂着的灯笼都看得真真儿的,照得海水泛着胭脂色。阿阮攥着她的衣角喊:"阿姐,那楼檐上的贝壳风铃在响!"可等雾散了,只剩湿漉漉的青石板,和阿阮发间沾的贝壳渣。
"阿阮想看真正的海市。"她临终前攥着阿香的手,指甲盖儿都掐进肉里,"阿姐,我要穿蜃嫁衣......"
阿香的眼泪砸在阿阮手背上。她记得老辈人说,没出阁的姑娘若死得急,家人得用鲛绡和贝壳粉做件"蜃嫁衣"。鲛绡要挑南海的,织的时候得掺着珊瑚粉,软得能贴着心口;贝壳粉得是百年珠母贝磨的,掺在丝线里,能在阳光下泛出珍珠白。等海市再来的夜,把衣裳投进海,蜃景会把影子摄去,在云里给亡魂办场婚礼。
"阿阮,阿姐给你做。"她抹了把泪,翻出压箱底的南海鲛绡。那是三年前阿阮跟她去赶海,在礁石缝里捡的碎贝换的。当时阿阮举着块泛着虹光的鲛绡布,眼睛亮得像星子:"阿姐,这布软得像云,等我出嫁时,你给我裁件衣裳好不好?"
如今阿阮的坟头长了半人高的野菊,阿香的鲛绡也裁好了。她用贝壳粉调了糨糊,沿着衣襟、袖口、裙裾绣上海浪纹——阿阮最爱看浪打礁石,说那像千万条银鱼在跳。针脚走得慢,每绣一朵浪花,就想起阿阮的笑声:"阿姐,你看那浪,多像我昨天编的贝壳手链!"
投衣那晚,海上的雾比往年都浓。阿香抱着包得方方正正的蜃嫁衣,跟着老渔婆们往码头走。老渔婆们抽着旱烟,嘴里念叨:"这衣裳得趁蜃景最盛时投,让云里的楼阁接得住。"阿香摸了摸怀里的包裹,鲛绡透过粗布,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码头上的人挤得像罐头的沙丁鱼。阿香踮脚望海,雾里渐渐浮出影子:朱红的飞檐、鎏金的匾额、檐角垂着的贝壳串,正"叮叮当当"响。有人喊:"看!那楼前的灯笼——和去年的一模一样!"
阿香的手在抖。她解开包裹,蜃嫁衣在雾里泛着珍珠白,像朵被揉皱的云。她轻轻一抛,衣裳飘起来,掠过海面时溅起细碎的水花,转眼就融进雾里。
"显影喽!"不知谁喊了一声。雾气突然翻涌,像被谁掀开了层纱。阿香眯起眼——云里的楼阁更清楚了,连廊下挂的贝壳风铃都看得见纹路。最前头的楼前,站着个穿白衫子的姑娘,发间别着串贝壳手链,正歪着头笑。
那是阿阮。
阿香的喉咙发紧。阿阮的裙裾是海浪纹的,和她在蜃嫁衣上绣的一模一样;她脚边的竹篮里,装着半篮刚摘的野菊——那是阿阮生前最爱的花;最奇的是她的脸,原本苍白的皮肤泛着珍珠光,像被海水洗过的月光。
"阿姐......"阿阮的声音从云里飘下来,带着海风的咸湿。她抬起手,腕间的贝壳手链闪着光,"你看,这风铃响得多好听!"
阿香的眼泪"啪嗒"掉在青石板上。她看见阿阮转身往楼里走,裙角扫过廊下的灯笼,影子被拉得老长;她看见楼里的案几上摆着合卺酒,两个红烛烧得正旺;她看见阿阮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夹了块桂花糕,嘴角沾着糖渣——和去年清明她俩分食的那块一模一样。
"阿阮......"阿香轻声唤,"你冷不冷?"
阿阮回头,眼睛弯成月牙:"不冷,阿姐。这楼里的火盆烧得旺,你闻闻,还有桂花香呢。"她指了指案几上的青瓷瓶,"我插了你晒的野菊,比去年的还香。"
阿香突然想起,阿阮走的那晚,床头的野菊蔫了。她哭着把花埋在海边,今早去看,竟冒出了新芽。
蜃景里的阿阮又笑了,她举起手里的红盖头:"阿姐,你帮我看看,这盖头绣的海浪对不对?我照着你教的针法,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阿香凑近些看,盖头上的海浪纹和她给蜃嫁衣绣的几乎一样,只是多了几缕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突然明白——那是阿阮用自己的魂,给嫁衣添的彩。
"对......对了。"阿香哽咽着,"少了颗贝壳扣。你小时候总说,贝壳扣能锁住潮声,这样就算出海远了,也能听见家的声音。"
阿阮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领口的盘扣——那是颗半透明的珍珠扣,里面裹着粒小贝壳。"在这儿呢。"她笑着,"我用去年在礁石缝里捡的贝壳磨的,你看,和你在蜃嫁衣上缝的一样。"
阿香的眼泪又掉下来。她想起阿阮走前半个月,蹲在礁石缝里翻贝壳,指甲缝里全是泥:"阿姐,我要挑颗最圆的贝壳,给你做颗扣,这样你缝衣裳时,我就贴在你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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