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扶着冰冷的墙壁,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医生那番话的余音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无数只毒蜂在啃噬他的神经。“一天上万”、“终身治疗”、“影响生育”…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靠着卖力气挣点血汗钱,养活自己和年迈的母亲都捉襟见肘,哪里承担得起这样的无底洞?
就在这时,走廊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带着焦虑和不满的交谈声。
“老杨!你确定是中心医院急诊?没听错吧?小雪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哎呀,电话里那个小子是这么说的!叫什么陈默的!哭哭啼啼的,话都说不清!”
“真是晦气!大半夜的折腾人!我明天还约了老王太太打麻将呢!”
“少说两句!赶紧看看小雪到底怎么回事!”
陈默猛地抬起头。只见杨建国、李金花、杨伟和王艳四人,正脚步匆匆地朝着抢救室方向走来。杨建国穿着件半旧的夹克,眉头紧锁,脸色阴沉,步履间还带着退伍军人的一丝刻板。李金花裹着一件厚实的貂绒大衣(即使在深夜也看得出质地不错),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明显被打扰睡眠的烦躁和不耐烦,嘴里还在不停地抱怨。杨伟则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穿着邋遢的运动服,眼神飘忽。王艳紧跟在他身边,脸上倒是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对环境的打量和对李金花抱怨的附和。
“杨叔叔!阿姨!”陈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强撑着站直身体,踉跄着迎了上去,声音嘶哑,“你们可算来了!小雪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金花尖利的声音打断了。李金花一眼就看到了陈默工装上那片刺目的暗褐色血污,嫌恶地皱紧了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像是驱赶什么不洁的东西:“哎呀!你这身上是什么?脏死了!离我远点!小雪呢?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进医院了?还搞到抢救?”她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里充满了质疑和不耐烦。
杨建国也沉着脸,审视的目光在陈默狼狈不堪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惨白惊恐的脸上,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威严:“陈默是吧?电话里说不清楚。小雪现在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他刻意忽略了陈默身上的血污和显而易见的疲惫恐惧,仿佛陈默只是个需要汇报情况的传话筒。
陈默被李金花的嫌恶和杨建国的冷漠噎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但他顾不上这些,急切地将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系统性红斑狼疮急性发作…肾衰竭…凝血障碍…很危险…要立刻转ICU…费用…费用很高,一天可能要上万…”他艰难地说出那个天文数字,声音都在发抖。
“什么?!”李金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了走廊的寂静,引来不远处护士不满的目光。“一天上万?!抢钱啊!什么狼疮?听都没听过!是不是你们医院搞错了?小雪身体一直好好的!”她根本不去关心女儿的病情,注意力完全被那个数字攫住了,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肉痛。
杨建国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知道系统性红斑狼疮(SLE)是什么,也清楚这种病的凶险和治疗的昂贵。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像刀子一样刮在陈默脸上:“确定是SLE?医生亲口说的?累及肾脏?要进ICU?”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沉重的压力。
陈默用力点头,声音干涩:“是…医生刚出来说的…就在里面抢救…”
“哎呀我的天爷啊!”李金花一拍大腿,像是天塌了一般,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是为女儿的病情,而是为那即将流出去的钱,“这可怎么办啊!要命啊!这得多少钱才填得满啊!老杨!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啊!伟子结婚的钱还没着落呢!”她立刻把矛头指向了杨伟的婚事。
杨伟本来还在打哈欠,听到“钱”字和自己的婚事,立刻精神了,脸上也露出了烦躁和焦虑:“就是啊爸!这…这得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小雪这病…听着就吓人!咱家哪经得起这么折腾!”他看向抢救室的眼神,充满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惊恐,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他妹妹,而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吞噬家产的炸弹。
王艳也赶紧帮腔,挽着杨伟的胳膊,脸上做出担忧的表情,声音却透着精明:“叔叔阿姨,小雪这病听起来就很麻烦,要花大钱的。而且医生不是说影响生育吗?这…这以后可怎么办啊?伟哥结婚的彩礼、房子…”她适时地住了口,意思不言而喻。
杨家四人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氛围。担忧女儿/妹妹的病情似乎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更大的焦虑和恐慌,来自于那个深不见底的、名为“医疗费”的无底洞,以及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对他们既定生活规划(尤其是杨伟的婚事)带来的毁灭性冲击。他们围在一起,低声而激烈地讨论着,声音时高时低,李金花的抱怨、杨伟的烦躁、王艳的算计、杨建国沉重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抢救室里生死未卜的杨雪和孤零零站在一旁的陈默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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