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噼啪,映着严颜眼中那点最后挣扎的星火终于彻底熄灭,沉入一片深潭般的决然。“敢不从命!愿为前驱!” 他抱拳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帐内每个人的心上,尘埃落定。我胸中那口憋了多日的浊气,随着他这一声应诺,轰然炸开,化作一股滚烫的洪流直冲头顶!
“好!痛快!” 笑声从我喉咙里炸出来,震得帐顶梁木嗡嗡作响。我抓起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带着浓烈的香气倾泻而下,再次注满两只粗陶大碗。酒花四溅,我一把将其中一只塞进严颜手中,那冰凉粗糙的触感让我心头又是一热。两碗重重相撞,清脆的铮鸣仿佛是某种盟誓的开端。“饮胜!老将军!明日,便叫天下人瞧瞧,俺张翼德,也能兵不血刃,拿下这雄关!”
烈酒入喉,灼烧的不仅是喉咙,更是胸膛里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火光跳跃,在严颜那张布满风霜沟壑、此刻却显出几分松动的脸上明明灭灭,也在我自己滚烫的脸上投下跃动的光影。帐外,巴蜀深秋的夜风卷过营垒,带来远处雒城方向凛冽而陌生的气息。前路?依旧山高水险!可此刻,一种混杂着得意、快慰、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崭新东西,如同这碗中烈酒,在我四肢百骸里奔涌冲撞!
翌日,天光微熹,薄雾如纱,笼罩着巴郡高耸的城墙。我勒马立于城下不远处的土坡上,身后是列阵严整、刀枪如林的军士,肃杀之气弥漫清晨微凉的空气。我强压着擂鼓般的心跳,目光死死锁住那紧闭的城门。成败,就在此一举!那老匹夫……不,那老将军,昨夜那决然的眼神,是真是假?是计是诚?我握着丈八蛇矛的手心,竟微微沁出了汗。这等待,比昨日骂阵更熬人!
身旁,严颜一身旧甲,未佩刀剑,只身立于阵前。晨风拂动他灰白的须发,更显出几分孤峭。他抬头望向城头,目光复杂,如同在凝视一段即将终结的生命。我能感觉到他那挺直的脊背下,压抑着怎样沉重的分量——那是背叛旧主、亲手结束自己一生坚守的剧痛。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异常清晰,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他猛地抬起头,朝着城头,用尽平生的力气嘶吼出声,那苍老的声音因激动而撕裂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城上守军听着!我,巴郡太守严颜!已归顺刘皇叔麾下!皇叔仁德,解民倒悬!尔等速开城门!免动刀兵,同享太平!”
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撞在冰冷的城墙上,激起一片死寂的涟漪。城头守军的身影瞬间凝固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那混杂着惊骇、茫然、难以置信的表情,如同冰面骤然开裂。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时间仿佛被冻结,连晨风都停滞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环眼圆睁,握着蛇矛的手指节捏得发白。那老匹夫……莫非……
就在这死寂即将绷断的刹那,一阵沉闷而巨大的“嘎吱——嘎吱——”声骤然响起,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那沉重的、紧闭多日的巴郡城门,竟缓缓地、带着艰涩的摩擦声,从内向外洞开了!
阳光猛地从洞开的城门缝隙中倾泻而出,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城门之后,没有严阵以待的弓弩手,没有寒光闪闪的刀枪丛林。只有一群茫然无措、衣衫褴褛的守城士卒,他们丢掉了手中的兵器,或木然呆立,或惶恐地彼此张望,如同被潮水遗弃在滩涂上的鱼虾。几张年轻的面孔上,甚至挂着未干的泪痕。阳光驱散了门洞里的阴影,也照亮了这卸甲投降的仓皇景象。
成功了!一股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紧张与猜疑,在四肢百骸里汹涌奔腾!我猛地一夹马腹,座下乌骓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载着我直冲那洞开的城门而去!马蹄踏在吊桥坚实的木板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咚咚”声,每一步都踏在我激荡的心头!风在耳边呼啸,城楼上那面曾经猎猎招展、代表着顽强抵抗的“严”字大旗,此刻正被几名手足无措的军士慌乱地降下,那刺眼的猩红在晨光中颓然萎顿。
我冲入城门洞,眼前骤然开阔。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长街。街道两旁,挤满了探头探脑的巴郡百姓。他们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敌意或恐惧,只有深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好奇。那些眼神,浑浊、茫然,如同干涸的河床,长久地被战乱和赋税磨去了光泽。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偷看我这黑甲虬髯、如同煞神般的将军。一个白发老妪倚在门边,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黑的麸饼,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他们的沉默,比任何欢呼或咒骂都更沉重地撞击着我的心。
就在这死水般的寂静里,一声苍老的、带着哭腔的呼喊突兀地响起:“太守!严太守!” 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者踉跄着挤出人群,扑倒在严颜的马前,涕泪纵横:“太守……您……您降了?您真的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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