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江岸的朔风,刮在脸上竟带着一丝陌生的暖意。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浑浊、焦糊的木头、血腥,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喧嚣的尘埃味道。数日前死寂如坟的江岸,此刻已是人山人海。百姓扶老携幼,箪食壶浆,挤在士兵组成的警戒线后,无数双眼睛热切地投向江面,投向那支缓缓驶入视线的、伤痕累累却旌旗猎猎的船队。
我的猩红斗篷在风中翻卷,像一面不祥的旗帜。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脚下是欢呼雀跃的声浪,是震耳欲聋的锣鼓喧天。可我的心,却沉在冰窖深处。目光死死锁住那支船队最前方、最高大的楼船。船首,那面巨大的“周”字帅旗,在江风中撕扯狂舞,如同胜利本身在昭示其不可一世的威严。旗杆之下,一个身影挺拔如松,身披锃亮的鱼鳞细铠,猩红披风卷动如烈焰——是周瑜。
近了,更近了。楼船缓缓靠岸,沉重的锚链砸入江水的轰鸣,也被岸上鼎沸的欢呼吞没。巨大的跳板轰然放下,砸在码头的青石上。
周瑜的身影,出现在跳板顶端。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他踏着跳板,一步一步,走下战船。脚步沉稳有力,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他身上,那身浴血归来的铠甲反射着刺目的光晕,让他整个人如同天神降世。他脸上带着胜利者应有的、矜持而锐利的微笑,目光扫过沸腾的人群,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睥睨。最终,那目光穿越欢呼的海洋,精准地、带着灼人温度地,落在我身上。
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
那里,悬着一柄剑。
乌木剑鞘,古朴厚重。鞘身上,一道深刻的暗红血痕,在阳光下如同凝固的火焰,刺得我双目生疼——是兄长的佩剑!它没有沉入江底,没有折断在赤壁的火海!它回来了!被它的新主人,以无上荣光的姿态,悬在腰间,如同一个无声的、巨大的宣告!
周瑜的脚步踏上江岸坚实的土地。欢呼声浪在这一刻攀至顶峰!“都督神威!”“江东万岁!”的嘶吼震耳欲聋。
他没有立刻向我走来,而是微微侧身,对着紧随其后的程普、黄盖等将颔首示意。那些同样浴血归来的悍将们,脸上洋溢着狂热的崇拜与敬畏,簇拥着他们的统帅,如同众星捧月。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铁血气息和未散的硝烟,混合着胜利的骄矜,形成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场,笼罩了整个码头。百姓的欢呼,士兵的狂热,都成了烘托这轮“赤壁明月”的背景。
然后,他才转过身,步伐沉稳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通道,向我所在的高台走来。每一步,都踏在震天的欢呼之上。那柄悬在他腰间的兄长的剑,随着他的步伐,在鞘中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嗒…嗒…”轻响,清晰地穿透喧闹,敲在我的耳膜上,敲在我的心脏上!
终于,他在高台之下站定。甲胄上残留的暗红血渍和焦黑烟痕,在阳光下触目惊心。他仰起头,脸上是胜利者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对着我,这个名义上的江东之主,深深一揖到底。
“臣,周瑜!幸不辱命!赖主公洪福,将士用命,赤壁一役,尽焚曹贼连环巨舰,歼敌无数!曹操狼狈北窜,数十万大军,土崩瓦解!我江东——”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响彻整个江岸,“大——胜——!!”
“大胜!大胜!大胜!!” 江岸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浪直冲云霄,震得脚下的高台都在微微颤抖!
我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台下深深躬身的周瑜,俯视着那柄悬在他腰间、刺眼无比的兄长的剑。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那震天的欢呼,那狂热的崇拜目光,此刻都化作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赤壁的烈焰烧尽了北方的巨舰,却也烧毁了江东原有的秩序。这滔天的功勋,这柄象征兄长无上权威的剑,此刻悬在周瑜腰间,悬在万众瞩目之中,它意味着什么?
“公瑾……辛苦了。” 我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伸出手去虚扶他,“此战,卿居功至伟!江东得存,赖卿擎天之力!快快请起!”
周瑜直起身。他的目光再次与我碰撞。那眼神深处,胜利的火焰熊熊燃烧,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破眶而出的锐利锋芒!那是一种属于征服者的、凌驾一切的光芒。他腰间的剑,那抹暗红的血痕,在阳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诉说着赤壁的滔天烈焰和它新主人的赫赫威权。
“谢主公!”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金石之音。他顺势起身,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随即,他侧身,对着身后如潮的军民将士,猛地抽出腰间那柄兄长的佩剑!
“呛啷——!”
清越激越的龙吟再次响彻云霄!寒光凛冽的剑刃,在赤壁的余晖下,划出一道冰冷刺目的弧光!剑尖,直指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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