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那幅巨大的西川地图,在摇曳的烛火下摊开,山川的脉络如同凝固的血痂。诸葛亮的指尖,裹着微凉的夜露气息,稳稳落在落凤坡那一点刺目的猩红上。
“士元之血,已洒于此。”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铜鼎上,余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帐外,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天幕,紧接而来的惊雷撼得大地都在颤抖。就在那转瞬即逝的惨白光芒里,我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燃起的东西——那不是悲伤的泪光,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犹疑与怯懦的烈火!炽烈,纯粹,带着洞穿天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
“此路,” 他的声音穿透了隆隆远去的雷声,每一个字都似有千钧,重重砸在案几上,也砸进我麻木的心底,“士元以命相证,此路……必通!”
“必通”二字,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我神魂俱颤。
那斩钉截铁的宣告,那眼中焚烧的火焰,与帐外天地之威奇异地交织,猛烈地撞击着我。就在这撼人心魄的激荡中,一个遥远而清晰的画面,骤然撞破了时间的壁垒——
隆中草庐,春日和煦。简陋的木案上,两杯新沏的春茶氤氲着清苦的香气。布衣的孔明,羽扇轻摇,目光温润却洞察幽微。他指着案上那幅描绘着九州大地的草图,声音清朗而笃定,穿越了十年的烽烟,与此刻帐中的话语奇妙地重合:“……此三分天下之图,虽险阻重重,然……此路必通!”
草庐的茶香氤氲与此刻帐内弥漫的铁锈、汗水、血腥气息,是如此截然不同。然而,那份穿透重重迷雾、直抵核心的洞见,那份面对万难而毫不动摇的“必通”信念,却如出一辙!十年烽火,未曾磨灭分毫!
我猛地抬头,灼灼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风霜已刻上他眼角眉梢,长途奔波的尘土尚未掸尽,鬓边也染了星点霜色。但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的火焰,那份沉静中蕴藏的、足以力挽狂澜的定力,却与隆中初遇时毫无二致!不,它甚至因赤壁的风火、荆州的经营而更加精纯、更加坚不可摧!
刹那间,心中那团因士元之死而疯狂纠缠的乱麻——滔天的恨意、噬骨的悲痛、无边的迷茫、沉重的自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灼热的利剑骤然劈开!撕心裂肺的剧痛依然存在,如同永不结痂的伤口,但在那剧痛之上,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清晰的东西正破开血污,昂然升起!
这不是终结!这是另一个开端!一条以最忠诚、最智慧的谋士之血染红的、通往王霸之业的荆棘血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血腥的空气涌入肺腑,竟奇迹般地压下了喉头的哽咽与眼眶的灼热。目光从诸葛亮那燃着烈焰的眼眸移开,再次落回案上巨大的地图。这一次,视线不再被落凤坡那一点刺目的猩红完全攫取。
我的目光越过那象征牺牲与悲怆的坐标,沿着他修长而稳定的手指所指引的方向,坚定地向前延伸——掠过崎岖如蛇的米仓道,越过奔腾咆哮的涪水,跨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剑阁……最终,落在那片标注着“成都”的、象征着天府之国心脏的富饶平原之上。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佩剑冰冷的剑柄。昨夜因狂怒而紧攥留下的伤口尚未愈合,粗糙的雕花边缘摩擦着皮肉,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指腹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然而此刻,这痛楚与血腥,不再是点燃复仇烈焰的火星,反而像一道烙印,一个警醒的符咒,将我从疯狂的边缘死死拉回这冰冷的、必须步步为营的现实。
“军师,” 我的声音终于找回了久违的平稳,虽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重新凝聚的力量,清晰地敲打在帐内凝重的空气里,如同投石入水,激起无形的涟漪,“益州之事,全赖军师……运筹。”
目光抬起,再次与诸葛亮的视线交汇。帐外,惊雷的余音早已散尽,天地重归死寂般的黑暗,仿佛刚才那撼动心魄的雷火只是幻觉。但那份被闪电瞬间照亮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信念,已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将黎明前最深的绝望与寒冷彻底驱散。
这盘因落凤坡一子而骤然凶险、几近崩坏的残局,终究要由眼前这执扇之人,陪我一同走完。
直到……终局落定。
诸葛亮的指尖并未在落凤坡的猩红上停留太久。它沉稳地滑过,掠过米仓道嶙峋的山势,在代表涪水的蓝色曲线上方悬停片刻,最终,落在了那座扼守入蜀咽喉、以朱砂重重圈出的关隘——**涪水关**。
“主公,”他的声音沉静如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落在那一点上,仿佛穿透了地图的纸张,看到了关隘之后的广阔天地,“亮星夜兼程,非为吊唁,乃为取蜀。”
他并未看我,但那话语中的重量,已压得我呼吸微微一窒。取蜀!士元未尽之志,他竟如此斩钉截铁地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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