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暴雨夜住进那家公路宾馆的。车窗雨刷器疯狂摆动也看不清前路，导航突然失灵时，那栋灰扑扑的建筑像从水里浮出来的棺材，霓虹招牌上"望川宾馆"四个字缺了个口，远远看去像"王川"。
前台是个脸色青白的女人，指甲涂着剥落的猩红指甲油，在登记本上划拉时发出刺耳的声响。"304房，别去四楼。"她突然抬头，眼白多得吓人，"电梯到三楼就停，楼梯间的灯坏了。"我接过钥匙时，她指尖冰凉，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肉。
房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纸剥落处露出泛黄的报纸，1998年的社会新闻版："望川宾馆离奇火灾，七人葬身火海"。床头台灯罩裂了道缝，灯光昏黄如鬼火，照出床头柜上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瓶身凝着水珠，像刚被人握过。
窗外 thunder 轰鸣，我刚躺下，天花板突然传来拖椅子的声音。楼上应该是404房，但前台说四楼不能去。椅子拖行声持续了几分钟，接着是高跟鞋咔嗒咔嗒的走动，像是有人在跳一支缓慢的舞。我抓起枕头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凌晨两点，我被冻醒了。空调出风口结着白霜，温度计显示14℃，遥控器却失灵了。我裹着被子去关窗，窗帘被风掀起一角，楼下停车场的路灯下，站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她背对我，长发垂到腰间，裙角在暴雨中翻飞，却始终一动不动。
我猛地拉上窗帘，心脏狂跳。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条未知号码的短信："别看镜子。"我下意识转头，卫生间的玻璃门映出我苍白的脸，发梢滴着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我伸手摸头发，却是干燥的，再看镜子，水珠正顺着镜面上的裂痕往下淌，在地面聚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浮着张纸条，我蹲下身捡起，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她在找替死鬼"。背后突然传来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拂过脖颈，我浑身僵硬，听见一个沙哑的女声在耳边说："帮我找找我的鞋好不好？"
我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卫生间的瓷砖上，不知何时多了串湿漉漉的脚印，从浴缸延伸到门口，脚尖朝外，像是有人倒退着走出浴室。浴缸里传来水声，我攥紧门把手，缓缓推开——水面浮着半头长发，发尾缠着烧焦的橡皮筋，正是前台女人头上那根。
"客人需要服务吗？"门缝突然塞进一张卡片，我捡起来，正面是按摩服务的电话，背面用红笔写着："三楼安全通道的门锁着，别试。"走廊里传来滚轮行李箱的声音，咔啦咔啦由远及近，在我房门前停下。锁孔发出转动的声响，金属钥匙摩擦的声音刺得人牙酸。
我抓起椅子抵住门，后背紧贴墙壁。行李箱的轮子在门外转了两圈，渐渐远去。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十四分，这个时间在民间传说里，是鬼魂最活跃的时刻。电视突然自动打开，雪花屏中隐约浮现出一张焦黑的脸，嘴巴大张着，露出烧得变形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想起前台的警告，跌跌撞撞冲向电梯。按键面板上四楼的按钮凹陷下去，仿佛被人按了无数次。电梯上升时，天花板传来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到三楼时，电梯门刚打开一条缝，我就挤了出去，撞进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怀里。
"小姑娘，这么晚去哪？"他笑容和蔼，左手却缠着渗血的纱布，"四楼在装修，别上去。"我盯着他胸前的工作证，"王川"两个字被烧得只剩半边，正是招牌上缺的那个字。他身后的安全通道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焦糊味，隐约能看见楼梯扶手挂着几缕烧焦的头发。
"你看见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了吗？"他突然贴近我，腐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找了二十年的鞋，就在304的床底下。"我浑身血液凝固，想起睡前整理行李时，床底确实有个红色皮鞋盒，当时以为是前房客落下的。
身后的电梯门缓缓打开，穿红裙的女人站在里面，裙摆还在滴水，露出一只烧得只剩骨架的脚。她抬起头，眼窝空洞洞的，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笑容："你看见我的另一只鞋了吗？"我转身想跑，却撞进王川怀里，他右手不知何时变得焦黑，指甲缝里嵌着骨灰，正慢慢掐住我的脖子。
"找到替死鬼，我们就能投胎了。"他脸上的皮肤一块块剥落，露出下面烧焦的肌肉，"谢谢你来住店，小姑娘。"电梯里的女人抬起脚，露出脚腕上的烧伤疤痕——和我母亲二十年前车祸留下的疤痕一模一样。我突然想起，母亲就是在这家宾馆附近去世的，那年她穿的，正是一条红色连衣裙。
天花板的消防喷头突然喷水，带着灰烬的雨水浇在我们身上。王川惨叫着松开手，身体化作飞灰，红裙女人的身影也渐渐透明。我踉跄着冲进安全通道，楼梯间的灯突然亮了，台阶上摆着一双红色皮鞋，鞋尖朝着四楼的方向。
四楼走廊铺满灰尘，只有404房门口干干净净。门上贴着褪色的封条，却被人撕开了一角。我推开门，霉味中混着强烈的焦味，墙上用炭笔写着"救救我们"。浴缸里积着黑色的污水，水面漂着七具焦黑的尸体，每具尸体的脚边都有一只红色皮鞋。
最后一只皮鞋在我手中发烫，身后传来皮鞋落地的声响。穿红裙的女人终于穿上了完整的鞋，她转过身，我看见她左脸完好如初，右脸却烧得只剩骨头，正是母亲出事前的模样。"对不起..."她抬起手，我本能地后退，却掉进了浴缸里的污水。
污水灌进喉咙，我看见1998年的大火，七个住客被锁在四楼，王川和前台女人在楼下看着他们尖叫。母亲把我藏在衣柜里，自己去砸门，最后倒在火场中。她的红皮鞋掉在走廊，从此再也没能找到另一只。
现在，我终于帮她找到了。母亲的鬼魂轻轻抚摸我的脸，她的指尖不再冰凉，而是带着生前的温度。"走吧，离开这里。"她推着我走向楼梯，身后传来其他鬼魂的哭声，"替我们告诉世人，望川宾馆的火，不是意外..."
我跌出安全通道时，天已经亮了。望川宾馆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一片荒地，野草中埋着半只红色皮鞋。手机显示有二十七个未接电话，最后一条短信来自母亲的号码，发送时间是1998年8月14日3:14："宝贝，别怕，妈妈会保护你。"
从此我再没见过那家宾馆，但每个暴雨夜，总能听见远处传来皮鞋的咔嗒声，还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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