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在盘山路上颠簸时,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腐叶味。车窗外掠过的竹林里,隐约可见几座歪斜的土坟,坟头压着的黄纸被雨水泡得发胀,像贴在骨头上的腐肉。手机信号早在进山时就断了,邻座的老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泥垢:"娃啊,夜里别靠近后山的老井。"
祖父的葬礼在傍晚开始。堂屋中央摆着黑漆棺材,棺材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血泊。按照村里规矩,我得守灵整夜,三叔递给我一盏煤油灯,灯油里泡着七枚铜钱:"灯灭了就添油,别让你爷的魂找不着路。"
棺材前的遗像有些不对劲。照片里祖父的嘴角似乎比记忆中下垂得更厉害,眼尾拖出两道暗红色痕迹,像被指甲划过的血痕。我凑近细看,突然发现遗像玻璃上粘着几根白发,那些头发竟在缓缓蠕动,末端沾着细小的肉末。
后半夜起了雾。煤油灯的火苗突然变成幽绿色,照亮堂屋角落时,我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八仙桌下。那人身穿蓝布对襟衫,正是祖父生前最爱的那件,可他的后脑勺却凹陷下去,露出白花花的脑浆,几只蟑螂正从脑浆里钻出来,沿着脖子爬进衣领。
"小志,井里的水......"那东西抬起头,脸烂得只剩半张皮,右眼球挂在脸颊上,说话时喉管里漏出气泡声,"别让他们......"
我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烛台。火苗舔到纸钱堆,腾地窜起一人高的火墙。三叔和几个堂兄弟冲进屋时,那东西已经不见了,只有遗像玻璃上多了道新鲜的抓痕,深可见木。三叔脸色惨白,用符纸盖住遗像:"你爷头七还没到,别乱看。"
天快亮时,我被后山传来的 digging 声惊醒。扒着窗户望去,浓雾中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在挥动锄头,他们穿着褪色的蓝布衫,动作整齐划一,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当他们转身时,我看见每张脸上都蒙着黄纸,纸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那是村里给夭折婴儿用的"遮脸符"。
早饭时,三叔说要给祖父迁坟。"你爷死前交代过,要埋到后山的向阳坡。"他往我碗里夹了块腊肉,肉皮上粘着细小的绒毛,"不过迁坟前得先'洗井',老规矩不能破。"
洗井仪式在正午举行。村民们抬着猪头祭品,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往后山走。我这才发现,所有参与的人都穿着蓝色对襟衫,和昨晚见到的东西一模一样。走在最前面的井伯拄着拐杖,他的右腿从膝盖以下都是义肢,木质关节处缠着女人的长发。
老井被藤蔓覆盖,井口压着刻满符咒的石板。当石板被挪开时,井底突然涌出黑色液体,带着浓烈的腐臭味。井伯往井里撒了把米,脸色骤变——米粒沉下去时,我分明看见井底漂着几只人手,指甲缝里还涂着剥落的红指甲油。
"三十年前的事,你该知道了。"井伯往井口插了三炷香,烟雾里浮现出模糊的人脸,"你爷当年是生产队长,带着大伙挖这口井,结果挖出个汉代古墓。墓里有个女尸,穿着红嫁衣,双手被铁链锁在井壁上......"
他的声音突然被风声掩盖。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虎口处不知何时多了道伤疤,形状竟和井底女尸手上的铁链勒痕一模一样。三叔往井里倒了桶鸡血,血珠在水面上凝结成眼睛的形状,直勾勾盯着我。
迁坟挖到第七层土时,棺材露了出来。那是口朱漆棺材,比祖父下葬时用的豪华得多,棺盖上刻着缠枝莲纹,莲花中心嵌着枚铜钱——和我守灵时煤油灯里的铜钱一模一样。三叔脸色铁青,示意众人撬开棺材,当棺盖滑落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棺材里躺着两具尸体。下面的是祖父,穿着寿衣,脸上盖着黄纸;上面的是具女尸,穿着褪色的红嫁衣,双手环抱着祖父的脖子,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肩膀。她的头发垂到棺外,每根发丝上都串着米粒大的白色虫卵,尸体腹部高高隆起,像是怀了孕。
"这是你'小娘'。"井伯用拐杖戳了戳女尸,她的下巴突然脱臼,露出黑洞洞的喉咙,"当年你爷带人毁了她的墓,她就缠上了林家男人。你爹走得早,就是因为他想带你们母子逃出村......"
我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他浑身长满脓疮,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最后抓破自己的喉咙而死,临死前一直喊着"井里有水鬼"。女尸的肚子突然动了一下,我看见她腰间缠着条红绳,绳头系着枚铜钱,和我小时候戴的长命锁一模一样。
当晚,我被锁在祖屋里。三叔说要举行"阴婚冲煞",让祖父和小娘在阴间做对夫妻,这样她就不会再缠着活人。祖屋的窗户被木板钉死,墙上挂着十几幅老旧的婚照,每对新人都穿着红嫁衣,男方的脸却都是祖父不同年龄段的样子。
烛火在午夜突然爆响。我看见婚照里的祖父们同时转头,他们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獠牙。地板传来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爬行。墙角的青砖突然凹陷,伸出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指甲缝里卡着腐肉和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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