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梅雨季,我在祖屋阁楼发现一口樟木箱。
箱盖上的铜锁生满绿锈,撬开时扬起的灰尘里,飘着几缕靛蓝色丝线。箱底压着件苏绣蟒袍,金线绣的龙纹已氧化发黑,后领处绣着个极小的"换"字,针脚间卡着半片指甲,涂着剥落的丹蔻。
"这是你太姥姥的戏服。"母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张泛黄的戏票,1965年《牡丹亭》演出场次,主演"沈玉芙"的名字被红笔圈住,"她当年唱杜丽娘,总说戏服里住着个换脸鬼……"她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滚过闷雷,蟒袍上的龙纹在闪电中竟像是动了动,龙爪正抓着半张人脸。
祖屋位于苏州平江区的水巷深处,白墙黛瓦浸在雨雾里,檐角挂着的铜铃总在午夜响起。
第三晚我被雨声惊醒,听见天井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湿鞋在青石板上走。从阁楼窗口望去,月光中映出个穿戏服的人影,宽袖拂过石桌时,桌上突然多了朵枯萎的白牡丹。
那是太姥姥的戏台。文革时被砸了匾额,如今只剩四根斑驳的柱子,台角的砖缝里嵌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我踩着青苔走近,看见台板上用朱砂画着个女人的轮廓,双手举着团锦绣,轮廓旁边刻着行小字:"换脸换魂,七窍流血"。
"姑娘看啥呢?"撑船的张伯突然从水巷尽头摇来,乌篷船上挂着的灯笼映着他眼角的刀疤,"这戏台子四十年前死过人,唱《换脸记》的角儿,被人割了舌头剜了眼,戏服都被血浸透了……"他压低声音,"现在每到梅雨夜,就有人看见穿蟒袍的女人在台上梳头,梳着梳着就把脸撕下来了……"
后半夜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戏台上,台下坐满穿中山装的人,每个人都举着红宝书。太姥姥穿着那件蟒袍在唱,突然台下有人喊"破四旧",棍棒砸下来时,她转身看向我,脸上涂着的油彩正往下淌,露出下面坑洼的皮肤——那是被硫酸泼过的痕迹。
整理遗物时,我在太姥姥的妆奁里发现只绣花鞋。
湖蓝色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鞋尖嵌着枚铜铃,摇动时发出浑浊的响声。倒出鞋垫时,有东西"啪嗒"掉在地上——那是根断指,指甲盖涂着丹蔻,指节处缠着靛蓝色丝线,正是蟒袍上的那种。
"这是沈玉芙的东西。"母亲突然出现,手里端着杯菊花茶,茶叶在水里沉沉浮浮,像极了戏台上的血脚印,"她和你太姥姥是同台的角儿,那年《换脸记》首演,她穿的就是你找到的蟒袍,结果演到换脸桥段时,真的把自己的脸撕下来了……"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妆奁里的木梳"哐当"掉在地上,镜面上凝着层水雾,慢慢显影出个女人的半张脸——左脸敷着厚粉,右脸露出森森白骨,嘴角叼着根绣花针,正在缝补什么。
深夜,我被铜铃声惊醒。
绣花鞋在月光下轻轻摇晃,鞋尖的铜铃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像是有人在穿针引线。我看见蟒袍搭在椅背上,后领的"换"字正在渗血,血珠滴在地板上,聚成个女人的轮廓,她正跪在地上绣着什么,手里举着的不是绣绷,而是张剥下来的人脸。
"帮俺递下金线……"沙哑的声音从蟒袍里传来,带着苏州评弹的软糯腔调,"俺的脸被硫酸毁了,得用活人皮重新绣一张……"蟒袍的袖子突然鼓起来,像是有只手在里面动,袖口露出半截断指,丹蔻蹭在我的脚踝上,留下道暗红的印子。
1965年秋,太姥姥25岁,是苏州昆剧院的头牌。
那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第一次来后台时,抱着件蟒袍,袖口沾着水迹。"沈玉芙,新来的二旦。"她摘下墨镜,左脸敷着厚粉,右脸缠着纱布,"听说您这儿缺个演换脸鬼的,俺合适。"
《换脸记》的剧本是禁书,讲的是戏子为成角儿,用邪术剥取他人面皮。太姥姥看着沈玉芙穿上蟒袍,后领的"换"字在油彩灯下泛着金光,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绣着'换'字的戏服,都是用活人血开的光。"
首演当晚,沈玉芙演的换脸鬼在台上翻转,蟒袍突然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皮肤——那是张拼凑的脸,左眼是丹凤眼,右眼是桃花眼,嘴唇歪在一边,像是用不同人的面皮缝起来的。
"俺的脸好看不?"她突然对着太姥姥笑,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这左脸是前清名角的,右脸是去年跳河的小旦的……"台下的红卫兵突然冲上来,棍棒落在沈玉芙身上时,她的脸突然像布片般裂开,露出里面的骷髅,而蟒袍上的龙纹竟吸饱了血,在戏服上扭来扭去。
大火烧起来时,太姥姥抱着蟒袍往外跑,听见沈玉芙在火里笑:"这戏服还差张脸就绣成了,下一个该取谁的呢……"后来人们在灰烬里发现具焦尸,手里攥着半片人脸,面皮上的苏绣针脚还带着血丝。
我开始在阁楼装监控。
画面里,每到子时,蟒袍就会自己从衣架上滑下来,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沈玉芙的半张脸出现在镜中,手里举着绣花绷,绷上绣的不是图案,而是张人脸的轮廓,眼鼻处留着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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