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松花江的冰面冻得发青。林小雨踩着父亲打的牛皮乌拉,跟着周秀兰往江中心走,棉袄兜里揣着王焊匠新打的“铁符”——用焊条在薄铁板上凿出的胡家太奶像,边缘还带着未冷的焊花。远处的冬捕队正在凿冰眼,渔网拖过冰面的“咯吱”声,像极了老槐树在风中呻吟。
“站住!”沙哑的吼声从冰窟传来。穿羊皮袄的老鱼把头拄着冰镩,腰间挂着的铜铃铛刻着模糊的“胡”字,“你们身上有槐花香,是胡家太奶的人?”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林小雨胸前的碎碗,突然跪倒在冰面上,“三十年了,总算等来接江脉的人。”
周秀兰扶起老鱼把头,看见他棉袄里露出半截红绸,正是当年周老会长送给胡家太奶的供品。“我爹1964年修水渠时,给您留过信吧?”她低声问,“说胡家水脉被铁水淤塞,得靠‘铁火同开’才能解。”
老鱼把头抹了把眼角的冰碴:“你爹每年冬至都来江头烧纸,说等林家的‘眼通’和周家的‘护堂’长大了,就来取铁棺材里的‘镇江镜’。”他指向冰面下的黑影,“看见没?那团铁疙瘩就是1945年日本人沉的,把江底的胡家老仙压得翻不了身。”
林小雨闭上眼睛,“看”见冰面下翻涌着黑色铁水,中央悬着具锈迹斑斑的铁棺,棺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日文咒符,棺缝里渗出的浊气,正顺着水脉往各村井里钻。铁棺周围缠着十二根断脉针,针尾红绳系着的,正是机井里救出的十二个孩子魂儿。
“得在正午阳气最盛时开冰。”他摸出大伯的看事签,泛黄的黄纸上画着燃烧的铁水和张开的槐树根,“用焊枪在冰面刻北斗阵,阵眼对着铁棺的‘天枢’位。”转头对周秀兰说,“把你爹的笔记本垫在铁符底下,胡家太奶要借周老会长的官印气。”
冬捕队的人帮忙清出十丈见方的冰面时,王焊匠的电焊机在冰面上打出了火花。林小雨跪在中央,将铁符按在冰眼上,焊花顺着他画的北斗线游走,竟在冰面下映出老槐树的倒影——那是胡家太奶的“江底行宫”。
“胡家老仙在上!”老鱼把头撒出一把鱼籽,“当年您救过俺们渔帮三十七口,今儿个用子孙辈的血气,换您重见天日!”他突然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刺青,正是胡家太奶倚着槐树的模样,“这是俺爷爷临终前纹的,说世代给胡家守江。”
周秀兰的手突然抖得厉害。她翻开父亲的笔记本,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1945年深秋,周老会长穿着伪满水利员的制服,站在老鱼把头身边,两人正往江里沉一块刻着“护”字的青砖——原来早在日本投降前,他们就开始暗中保护胡家水脉。
当焊花划过“天枢”位时,冰面突然裂开细缝,渗出带着槐花香的清水。林小雨看见铁棺盖颤动了一下,露出半面铜镜,镜面映着的,竟是老槐树第三根枝桠的树洞。“就是它!”他大喊,“周姐,把断脉针按在镜面上!”
周秀兰掏出用红绸裹着的十二根针,针尖刚碰到镜面,冰面下突然涌起暗流。老鱼把头的铜铃铛疯狂作响,他指着冰窟惊呼:“江仙显灵了!”只见三条水桶粗的鲤鱼甩着金鳞浮出水面,鱼鳍上缠着的,正是胡家太奶当年系的红绳。
“当年日本人用镜镇江,把胡家老仙困在镜里。”老妇人的声音从冰底传来,林小雨胸前的碎碗突然悬空,“把针按‘周林’二字排开,镜缝里的铁水,要用周家的血、林家的眼来化。”
周秀兰咬咬牙,用焊枪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周”字针尾;林小雨则划破掌心,血滴在“林”字针尾。十二根针突然发出蜂鸣,像钥匙插入锁孔般,稳稳嵌进镜面上的十二道咒符。
铁棺盖“轰隆”掀开的瞬间,松花江面腾起三尺高的水雾。林小雨“看”见胡家老仙从镜中走出,她穿着比老槐树更古老的对襟褂子,怀里抱着个铁盒,正是爷爷当年失踪的那个。“三十年了,”老仙的声音像江水流过鹅卵石,“周老会长的债,该用这铁盒里的账本来平了。”
铁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当年的压胜砖图纸,每张图纸角落都画着小小的槐树叶——那是周老会长偷偷做的胡家水脉标记。周秀兰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潦草字迹:“压胜砖非镇仙,乃替胡家挡铁水也。若后人见此,望带林家小子来,铁火同开,江脉自通。”
“该送老仙回槐树洞了。”林小雨将胡家太奶像贴在镜面上,焊花突然化作槐树叶,一片片飘进冰底。当最后一片叶子消失时,铁棺里的镇江镜碎成十二块,每块碎片上都刻着“护”字,正是机井压胜砖上变来的那个。
暮色染透江面时,冬捕队捞出了比往年多三倍的胖头鱼。老鱼把头捧着最大的那条,鱼鳃上竟缠着缕蓝布——正是周老会长坟头的招魂幡布料。“他老人家的魂儿,该顺着江脉回碑子殿了。”老鱼把头抹了把泪,“当年他替胡家顶了日本人的咒,才被打成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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