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左手还扣着万婆婆腕骨,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他能感觉到老人腕间血脉跳动如濒死的虫,而右手探入对方衣襟时,指尖先触到一片黏腻——是方才阿福骨爪划伤苏昭时溅上的血,混着万婆婆自己的冷汗,在藏青布料下洇出暗褐的痕。
蚀日令的棱角硌着掌心。
他屏住呼吸抽出那叠令牌,血雨顺着发梢滴在青铜表面,三枚令牌突然同时震颤,震得他虎口发麻。
翻转令牌的瞬间,左眼的灼痛猛地窜至天灵盖,他几乎要栽倒,却在看清背面字迹的刹那,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蚀日箭已启,镇灵碑三日内必碎。”
墨迹是用活人的血写的,在血雨中泛着妖异的紫。
裴砚喉结滚动,余光瞥见苏昭正用帕子按着肩头的伤,血珠透过帕子渗出来,像朵开得太艳的花。
他咬着舌尖压下翻涌的腥甜,声音比山风更冷:“昭儿,矿脉封印必须现在启。三日后镇灵碑碎,蚀日箭引动地气,整座荒城会被地底妖物掀翻。”
苏昭的手指在帕子上顿住。
她抬头时,发间那枚银铃铛被血雨打湿,晃出细碎的光:“好。”转身从腰间解下个巴掌大的铜匣,匣身刻满龟甲纹,打开时飘出淡淡松烟香——是她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玄冥锁环”,说是能镇九州地脉。
万婆婆突然笑了。
她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嘴里溢出的血沫沾在下巴上,像条猩红的虫子:“小娃娃懂什么?方少主在青阳城埋了七处蚀日引,你们封了这处,别处的妖物能把城墙啃出窟窿。”她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划破裴砚手背,“再说了——”
话音戛然而止。
裴砚这才发现她眼底的光在消散,枯槁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拖延时间。”他咬牙抽回手,指腹抹过被划破的伤口,血珠落在蚀日令上,令牌震颤得更凶,“她撑着不死,就是等我们动手。”
“砚郎!”苏昭的声音带着颤。
她已将玄冥锁环按在锁魂印底座上,金纹从锁环蔓延至整个祭坛,像条活过来的龙。
随着她念出第一句封印咒文,地底传来闷响,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捶打岩石。
裴砚看见她额心那枚淡青的妖神印记亮了,映得她眼尾发红,“以我血脉为引,封百邪于幽壤——”
“住口!”万婆婆突然尖啸。
她的身体开始崩解,皮肤裂开细小的缝,黑血从缝里涌出来,“方少主说过,妖神血脉是钥匙——”后半句被血沫糊住,她整个人“嘭”地炸开,血雾里混着碎骨和腐肉,溅在裴砚脸上。
他偏头避开最浓的血雾,却见那滩血水正顺着石缝往下淌,在地面蜿蜒成箭的形状,指向祭坛下方。
“她把血傀的怨气引到矿脉里了。”裴砚扯下衣襟擦脸,血腥味呛得他咳嗽,“昭儿,加快咒文!”
苏昭的额头沁出细汗。
她的声音原本清脆如银铃,此刻却低哑得像旧风箱:“……锁阴阳,断因果,玄冥现——”最后一个字出口时,祭坛剧烈震动,一块碎石砸中裴砚小腿,他踉跄着扶住旁边的血傀坛,却见坛里的残魂突然疯狂撞击坛壁,发出尖厉的哭嚎。
“有人来了。”裴砚的耳朵动了动。
山风卷着血雨灌进山谷,他听见极轻的衣袂破空声,像一片被风吹偏的落叶。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从树顶坠下,银面具在血雨中泛着冷光——是方砚舟的暗使。
暗使落地时连半片草叶都没压弯。
他抛来个油皮纸包,动作从容得像是走亲戚:“方少主说,这信要裴先生亲自拆。”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青烟,只余纸包落在裴砚脚边,沾了些血泥。
裴砚弯腰捡起纸包,指尖触到纸张时,忽然想起十年前雪夜,方砚舟也是这样,把半块烤红薯塞进他怀里:“砚弟,趁热吃。”他喉间发苦,展开信纸,字迹是方砚舟特有的瘦金体:“砚兄,蚀日非劫,乃新生之始。若你不愿随我同行,也请莫阻我前行之路。”
“新生?”裴砚将信纸折成小方块,收进贴身的口袋,那里还放着苏昭去年绣的平安符,“他当年说要建个没有欺辱的世道,如今倒成了最狠的执刀人。”
地底的轰鸣突然变了调子。
原本是沉闷的撞击,此刻却像有什么东西在撕咬,岩石碎裂的声音里混着尖啸——像是某种巨兽的嘶吼。
苏昭的咒文到了最后一句,她的妖神印记亮得刺眼,连眼白都泛起青纹:“——封!”
金光大作。
裴砚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祭坛中心的锁魂印已完全被金光包裹,地底的动静骤然消失。
苏昭踉跄着后退两步,被裴砚稳稳接住。
她的脸白得像张纸,妖神印记却还在发烫,隔着布料烫得裴砚胸口发疼:“成了?”
“成了一半。”裴砚摸了摸锁魂印,表面还残留着热度,“矿脉里的妖物被暂时镇住,但万婆婆的血引……”他突然顿住,抬头望向荒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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