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攥着铁皮盒的手在秋夜里沁出薄汗。
养老院的铁门在身后吱呀闭合时,他仰头望了眼三楼的图书角窗户——那扇窗总在黄昏时漏出暖黄的光,像母亲当年等他下晚自习时,老屋厨房未关的灯。
他轻手轻脚摸上三楼,走廊尽头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图书角的木架落着层薄灰,最上层那个空格子他昨日就注意到了,正好容得下这只掉漆的铁盒。
踮脚时后颈蹭到墙皮,他想起母亲总说"别爬高,容易摔",指尖顿了顿,最终还是将盒子轻轻推了进去。
金属与木板相触的轻响里,他仿佛听见二十年前母亲往他书包塞饭票时的叮嘱:"饿了就去食堂换个馒头。"
第二日晨光漫进窗户时,沈星河端着保温杯刚拐过走廊,就看见林夏坐在靠窗的藤椅上。
她膝头摊着半叠旧饭票,指尖捏着张印着"第二食堂"的淡蓝票子,正笨拙地对折——拇指压不平整纸边,便凑到唇边轻轻哈气,发梢扫过鼻尖,惹得她皱了皱眉又笑。
"要帮忙吗?"他放轻脚步走近。
林夏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晨露的光:"陈阿婆说,糊饭养人,星星亮心。"她晃了晃手里歪歪扭扭的纸星,"我小时候总看外婆折,自己倒忘了步骤。"
沈星河在她身旁蹲下。
铁皮盒不知何时被她取了下来,敞着盖立在两人中间,母亲的蓝墨水字迹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旧色。
他抽了张1998年9月12日的饭票,纸边果然毛糙——那是母亲追着他跑半条街时,被书包拉链刮破的。
"先对角,像包饺子。"他想起昨夜林夏说的话,指尖带着记忆里的温度,"要压实折痕,不然星星站不住。"
林夏的指尖擦过他手背,像片落在春溪里的柳叶:"你手真稳。"
"我妈教我缝过纽扣。"沈星河的声音低下去,纸边划过指腹的触感突然清晰——那年他十二岁,母亲在灯下穿针,线头总往针眼里钻,他急得要抢,她却笑着把针递过来:"星河手巧,帮妈穿。"此刻他折着饭票,竟真觉得那根针还在指缝间,带着母亲掌心的温度。
"沈先生!"护工小李端着饭盒从门外探进头,见两人在折星星,又缩了缩脖子,"那个...聋哑班的孩子想学,可图册上的步骤他们看不懂。"她从围裙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我替他们问的。"
沈星河接过纸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和问号。
他转身翻出贴在食堂墙上的"糊锅守则"复印件——那是他整理的社区老人们的做饭心得,边角被孩子们翻得卷了边。
他抽出空白页,用铅笔快速画起来:第一步对角,旁边写"像包饺子";第二步压平,标"像压被角";最后收口时,添了只歪耳朵的兔子,注"捏紧耳朵,别让星星逃跑"。
"别写'教程'。"他把纸递给林夏时,指腹蹭过她手腕的薄茧,"就当是...我们的悄悄话。"
林夏的眼睛亮起来,像被点着的烛芯:"好。"
中午轮值做饭时,沈星河在灶台边搅着南瓜粥,一抬头就看见食堂墙上多了串纸星。
最中间那颗裹着张纸条,凑近看是孩子歪歪扭扭的字:"糊饭不苦,奶奶的手是甜的。"他正发怔,身后传来瓷盅轻碰的声响——沈建国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老花镜滑到鼻尖,目光黏在那串星星上。
"爸?"
沈建国没应,踉跄着走近,枯瘦的手指抚过其中一颗深绿饭票折的星。
票面上"1987年第一纺织厂"的红章已经模糊,背面却还留着钢笔字:"早班饭票,建国专用"。
他喉结动了动,从蓝布围裙兜里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是几张泛黄的票子,边角被烟火熏得焦黑:"那年你奶奶病重...我没请假。"他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这些...能用吗?"
林夏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轻轻抽走最上面那张:"能。"她的手指比清晨更稳了些,三折两叠,一颗带着焦痕的星星就躺在掌心,"爸,你也来?"
沈建国慌忙摆手,转身时却碰翻了保温桶。
热汤溅在地上腾起白雾,他蹲下去擦,沈星河看见他眼角亮得异常。
夜里十点,沈星河去图书角取铁皮盒时,月光正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
窗台上多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纸边没压平,像只没展开翅膀的蝴蝶。
星星下压着半张烧焦的票根,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给星河。"
他捏着那颗星,突然想起父亲年轻时的手——在纺织机前磨出厚茧的手,给母亲扎过麻花辫的手,把他举过肩头看烟花的手。
原来有些笨拙的爱,要等二十年才敢露出来。
第三日暴雨来得急。
沈星河正给陈阿婆量血压,窗外突然炸响惊雷,紧接着灯全灭了。
孩子们从活动室涌进食堂,带着潮气的笑声撞在墙上:"沈哥哥,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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